结果低头一看,“哇”的一声,显然非常震惊。
他前段日子和一个小孩儿厮混了三天,还以为所有小孩都白白胖胖,非常可爱,乍然看到这一浑身发红、皮儿发皱的小孩,不仅吓呆。
“好像个猴儿啊!”他不小心脱口而出。
孔钟肩膀撞了他一下。
“啊不是,我是说,长得,长得真可爱。”他抿了抿唇,艰难地改了口。
赵一宁叹道:“是挺难看的,我打算把这个扔了,等以后有了好看的……”
“那不好吧,”王宇行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这咧嘴哭得更难看的小孩,“要不先养养,等皮都展开了,兴许能好看一点儿。你不喂他点儿什么吗?”
“喂奶。”
王宇行和孔钟四只手一起,像握着一个点燃了的小型炮仗,从婴儿床里将小孩驮了起来,交到了赵一宁手里,等赵一宁宽衣解带要喂奶,他们俩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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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一宁一纸诉状告到了国际军事法庭,一诉于皓南滥用职权,公然破坏两国团结;二诉孙舜香滥杀无辜,给异族领主投毒堕胎。
谁都不知道那抱着婴儿整夜啼哭、孱弱不已的产夫,怎么忽然就有了底气,敢向天家宣战。只是这诉状分条缕析,思路明确,从诉求内容、投递军事法院位置到主诉人员,无一错处,而这一纸诉状的内容,也是赵一宁抱着婴儿站在医院楼下面对媒体,直接披露案件整个过程以及自己受害的整个经过,包括丈夫被羁押、自己被夺权而孙舜香派人下药、李若希打翻毒药、方缇紧急救治、生下孩子全部过程,他也全无隐瞒,事无巨细,一一讲述。
自媒体时代,人人都是历史的见证者。
这一鲜活的诉状,以纸张、声音、视频多种形式递交至国际军事法庭,一时引起舆论哗然。
诉状上的内容如同重锤,激起了水星人的关注和思考,这一纸诉状所涉及的主权掠夺和人权侵犯同时发生的事件,无疑是对国际和平与正义的严峻挑战。
“我以天父之名,代我6千万巴尔干同胞,敬问水星总统方倾,我们巴尔干人是不是真如于皓南所说,是个软柿子,我巴尔干人民在漫长而曲折的历史进程中,是否可以遵循我们个人的信仰,手执明仗,信奉火烈鸟精神,不死不灭,不伤不亡!”
“不死不灭,不伤不亡!”
“不死不灭,不伤不亡!”
上千名巴尔干人齐聚在医院楼下大厅与院子,一齐举手握拳,向水星政府示威。
“今天,我向国际军事法庭递交了这份重要的起诉书,我需要世人看见,我要方倾你看见。这个孩子,这个难产并早产的孩子,名叫王承霖,俊王妃的‘王’姓,开国承家、沛沐甘霖的‘承霖’,也是我们巴尔干下一代天父,”赵一宁道,“我希望国际法庭能够公正地审理此案,为我这受害者讨回公道,为正义与和平的旗帜添上一笔光辉的色彩。否则,你方倾与于皓南承诺共同构建的和平与公正的世界,根本是个笑话!”
面对这一重大舆论危机,国家立即响应一级应对措施。总统方倾与总理章楠立刻召开会议,首先就行动当事人于皓南进行问责。
可于皓南一向是个按章程办事或者说习惯性做有法律与军法背书与依托的事,针对巴尔干他可能采取的种种措施,早已提前上报方案给军区总司令于浩海审批,而于浩海启动三权独立审批制度就“文斗不行就武斗”的巴尔干改革计划,总统、参议院、检察院、法院最高领导人,都给予了于皓南最大限度的放权和自由度。这是针对特定情况而制定的,具有高度的紧急性和重要性的战争绝对策略,凌驾于所有法律法典之上,因为这是“为国之计”。
也就是说即便当天于皓南杀了赵一宁和劳弥财,在流程上,他都属于是在正常的职权范围内,所以他只不过应对了一番质询,就解决了对他的控诉。
可真正被人诟病、又被人抓到把柄的,恰恰是孙舜香的投毒,而且是对一个七八月份的孕夫投毒,简直愚蠢至极,又罪无可恕。
军界内部会议上,众人质询于皓南后,却不见孙舜香的踪影,对于“你的参谋长去哪儿了”这样的问题,于皓南的回答是:“我也在找”。
军界内部对方缇上将在关键时期审批担保了众多巴尔干人来驻地,颇有微词,眼下他们都在医院和政府楼下静坐示威,搞不好要自焚,那政府和军界更下不来台。
方缇的解释是赵一宁孤身一人在驻地产子,必须有家属和族人陪伴,他作为曾经的王妃,当然现在赵一宁有天父令牌了,直接废了他的王妃职权,他审批通过也无可厚非。
军界内部会议上烟雾缭绕,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李若希。
有人小声说,李若希不该插手去救,这搞得自家人偏帮了外族人,眼下巴尔干来问责,赵一宁生下了孩子,引舆论沸腾,大家都束手无策。
李若希冷声道:“大点儿声说,我听不见。谁说我怎么了?我不该怎么的?”
于皓南一眼瞥过去,感觉他又要发疯,连忙道:“眼下不是互相推诿的时候,还是按照法律流程走。”
“按法律流程,应该先拿人,”李若希道,“那孙舜香,你的副将,人去哪了?”
“我真不知道。”于皓南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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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缇绕过医院地上,堵得水泄不通的示威的巴尔干人,从门诊大楼走到了医院门口,竟用了二十多分钟。
“麻烦你等了这么久。”
“真客气,是我有事相求。”袁艾青打开了车门,请他上车。
坐在地上一个身材高大、披着白色孝布的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医院现在和我们法院一样,都乱糟糟的,天天听示威口号,你也挺闹心的吧?”袁艾青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有点儿伤心,”方缇叹了口气,“好歹我自认我算巴尔干半个亲人。”
赵一宁已经不用他近身看护了,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不过为了照顾幼小的孩子比较方便,顺便还能时不时接受外人采访与率领众人示威。
他只最后问了方缇一个问题,他的儿子能不能姓王。
“别误会,是俊王妃的王姓。”
“啊,没事啊,可以。”方缇点头道。
他没有问赵一宁起诉和引发舆论的原因,因为这是他的权利,他是真正的受害者。他也没问赵一宁为什么忽然从暂代天父直接转变为真正的天父,因为他知道赵一宁在那一晚上,究竟失去了什么。
“唉。”
“小小年纪还叹气呢,这让我带你去那个地方,更没人性了。”
方缇笑道:“不过是做戏给家长看,这些年我最擅长这件事了。”
“赵一宁铁了心要告吗?”
“是,他和那个人一样,跟孙舜香不共戴天。”方缇道,“不过我很好奇,孙舜香跑哪儿去了?”
袁艾青嗤笑一声:“这事得找于黑子,我们心里都有数。”
“那去找了吗?”方缇指了指天,“已经飞了?”
“恐怕是了。”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是法官,你觉得这样对吗?”
“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觉得‘从什么就不从什么’这条法律实施得怎么样?”
“比想象得顺利太多了,我听我哥说,预计三年完成都算快的。”
“是,参议院就过半数人都不同意,”袁艾青道,“这么多年混两界,谁还不是个商业大佬啊,只是叫得最大声、抗议得最激烈的几个人,都横死了。”
“什么?!”
“一夜之间。其中一个指着章总理说:你敢踹我们的饭碗,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结果你猜怎么着,当夜暴毙,他本人就没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方缇愣了愣:“那总统怎么说?!”
“总统力保章楠,多少年都一样的,你猜于黑子会不会力保孙舜香?”
方缇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我一直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都是正义的。”
袁艾青苦笑道:“人生是一道选择题,怎么可能ABCD都是对的。”
“你呢?”方缇幽幽地看着他,自从索菲娅出狱后跟他彻底决裂,此生再见都是无望了。
“我早就选了,”袁艾青道,“我的天平对她始终倾斜,我只能向着她。”
方缇心道:我也一样。
到了地方,俩人下了车,看着对面的招牌。
高级婚服制定。
“走吧,开开心心的,也许我这辈子也就这一次穿婚服的机会。”
“那我肯定还有。”
俩人并肩走了进去。
“艾青哥哥,我能选个卡其色吗?白色我想留着。”
和他结婚时再一起穿。
“行,”袁艾青道,“一会儿试完了婚服你想吃什么我请客,是我对不住你。”
“那我吃不完可要打包的。”
“没问题。”
俩人在里面挑来选去,量了尺寸,订了服装。
“我爷爷恐怕时日无多,方爷爷说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日子了……顶多在他面前穿一穿,了结他的心愿,就算完了。”
“我希望他能熬过这个冬天。”
袁艾青点了点头。
橱窗外面。
一人静静地站在树下,看着里面试穿婚服、彼此说笑、恩爱有加的两个人。
他是心酸并带着微笑的,尽管无法衷心祝福。
恭喜你好事将近,小葡萄,恭喜你终于长大了。
从不愿面对现实,到坦然面对现实,到接受现实,再到变得无比现实。
人都是这样一步步痛苦蜕变着长大的。
那个哭着抱着自己,说“可我还爱你啊”的小葡萄,终于泯灭在时间的长河里,消失不见了。
王宇行转身上了车,路过垃圾桶,将脖子上戴了三年的铁链子一把摘下,丢到了垃圾桶中。
也许早在三年前,方缇就把他像垃圾一样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