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明灯,星河璀璨。
世人期许乘风盘旋上升,汇入天河,星点微弱汇聚成灿烂星火,笼罩弯仑上弦月。
风吹动,乌发飞扬,少女轻阖双眼,浓密眼睫低垂,有一瞬间,和记忆中娇俏缠人的女孩重叠。
晏屿青忽然就忆起那时的她披散长发,脂粉未施,像只小猫一样腻在他怀中,也如现在一般,那双美艳桃花眼轻阖,竟是这般清冷贤淑的模样。
成珺凑到身旁,好奇道:“叔公,你写了什么?”
叔公向来无欲无求,好像他什么都不感兴趣,成珺实在猜不到他会许什么愿望。
不对,他突然想到。
现在有了。
成珺看向闭眼许愿的女子,心想,她比自己还小,难不成以后要叫她,叔婆?
……
成珺打了个哆嗦,罢了,还是先叫淮姐吧。
晏屿青自然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不过看他神色也知晓定然想的不是好事。
云泷笑道:“愿望说出来就实现不了了。”
方才她瞧见晏屿青同淮鸢一齐放的同一盏天灯,上头写定是他们二人共同的愿望,哪儿能和这不知好歹的人说,忙岔开话题。
淮鸢睁眼,见众人皆围在身边,也笑:“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世子千万记得不要和别人说自己的愿望啊!”
成珺挠挠头,喃喃道:“可是我已经和书雨说了……”
“那你的愿望就实现不了啦!”云泷幸灾乐祸。
谁想,向来好脾气的成珺骤然气急,脸色唰地一下通红,忽地抬手捂住云泷的唇,道:“胡说!”
两人又少不得一番打闹。
淮鸢:“……他是许了什么愿望?”
晏屿青:“……不知道。”
虽今夜无宵禁,明日却要早早出发去往水月山庄,因而几人又逛了片刻,便回了客栈歇息。
淮鸢躺在床榻之上,抬手望着手腕缠着的白缎,因她今日屡屡持在手中把玩,边处起了丝线,毛躁不平。
“好可惜。”
语气却全无惋惜之意,甚有几分释然。
淮鸢双手攒着白缎搭在胸前,阖上双眼。
今日她在天灯下许了愿。
一愿,为父亲,为淮府翻案复仇。
二愿,编撰医书,传扬淮氏针灸,让病者有可医。
三愿。
“王爷一世顺遂,所愿皆所得。”
五月的天亮得很早,淮鸢先去游宅道了别,清晨出发,过了日中方到水月山庄。
马匹只能栓在山底,一眼望去,青色茂密间,数百级石阶自野草间探身,许是许久未有人清扫,嫣红枫叶零散落在石阶上,层层叠叠。
“难不成他们每次回去都要这样走?”
走了半刻钟,淮鸢忍不住出声问道。
日头挂在中央,灼热明烈,淮鸢额头已生一层薄汗,向上看,还有接近一半的路程。
成珺:“……他们好像会轻功。”
淮鸢:“……我们这儿不也有会轻功的。”
两位不会武功的齐齐望向另两位会武功的,眼中尽是讨好。
云泷抢先一步搂过淮鸢的腰,笑道:“那我就带淮鸢先上去啦。”
说罢,掠过晏屿青滞在半空的手,忍不住暗笑,提力向山顶飞去。
成珺张着嘴,目瞪口呆望着已远远离去的背影,被迫只得硬着头皮讨好地笑笑。
叔公,不是我不帮你,是你自己迟了一步啊!
晏屿青也不多话,拎着他后颈,亦提步追上。
成珺:……叔公你倒是轻些!
有了轻功,一眨眼的功夫,便落到水月山庄门外。
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水月山庄”四个大字,赤底金字,然上头悄然落了灰,不自有些残败之感。
云泷率先上前轻敲门环,不多时,赤红大门由内向外缓缓开启,伴随着幽香,一位武士打扮的男子落入眼中。
那人见是两位花容女子,不自诧异,一面打恭,一面拿眼打量,问道:“不知姑娘找谁?”
云泷微笑:“找少庄主。”
淮鸢补充道:“我们随成世子来的。”
武士又惊疑打量片刻,方欲说话,只见门内走来一青衣男子,高挑宽肩,俊眼浓眉,温润文雅。
他抬手止了武士,向着她们二人轻声道:“既是成珺的朋友,亦是我的朋友,请进。”
“我叫谢昭安,你们叫我昭安就可以。”
他的声音和煦儒雅,如林间微风,温柔沁人心脾,让人不自松了警惕。
就连云泷这般闯荡江湖多年的人,也忍不住缓了语气,笑道:“你就是水月山庄的少庄主,久仰!”
谢昭安毛发极淡,烈日照耀下,整个人像是要融进暖意中,连带着风也轻柔了不少。
他抬眸,瞳色极淡,温声笑道:“成珺来了。”
水月山庄得了早时天恩,凤鸣山泉汩汩,山环水旋,茂林繁盛之处,玄顶白墙,燕型翘檐浮光跃金。
谢昭安引着众人入内,穿过东西穿堂,迎面一个巨大院落,假山临水,湖泊平静幽静藏于竹林之间,轩昂壮丽大甬路后,到了堂屋。
一路行来,偌大院落内,竟少见侍奉下人,按理说就算水月山庄如何式微,仍是曾经三大世家之一,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窘境。
寒暄几句,成珺先耐不住道:“昭安,庄主如今怎样了?”
谢昭安面色丝毫未变,淡声道:“自那日昏迷后,便不再醒来。”
他起身行拱,道:“王爷世子,还望准允淮大夫为父亲诊病。”
成珺摆手:“这是自然,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事,你们快去吧。”
晏屿青默了默,突然开口:“庄主的病淮鸢定是会尽全力,只是若她未能治好,还请少庄主莫要苛责。”
谢昭安眼睫微颤,起身淡笑:“这是自然,淮大夫肯医治,我已是感激不尽。”
淮鸢知晓晏屿青是替她着想,可这话她听着总有些刺耳,这不是变着法子说她医术不精吗?
她笑道:“少庄主先别感激,待我治好了再谢也不迟。”
谢昭安温润眼眸带了几分笑意,直直望着淮鸢:“淮大夫唤我昭安就好。”
成珺吓得险些将把手拆下,忍不住悄悄看向面色发冷的叔公。
心中大喊,怎么走了个顾珩褕,又来了个谢昭安啊!
走过南大厅,两边厢房木门紧闭,四通八达,中间一棵巨大榕树如伞树冠笼罩半个院落。
淮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谢昭安目光清淡掠过她,轻声道:“这是父亲数年前自岭南寻来的,已有两百年岁。”
“这么大岁数了啊。”淮鸢怔了一瞬,闲书上总说大树成精需历百年,难不成眼前便是成了精的树爷爷?
绕过大树,便是正房,门外立着位蓝衣少年,乌发梳得端正齐整,用一蓝色发带扎于头顶,见了来人,敛声屏气,低垂着头行礼。
“你怎么在外头?”谢昭安语气和善,目光却淡漠。
少年声音极低:“每日这个时辰,庄主都令我替他将屋内月季拿出晒日。”
“哦,是吗。”谢昭安掠过他,推开木门,多时不曾透气的闷味传出,他轻蹙眉,很快又隐下。
淮鸢望向少年手中月季,嫣红欲滴。
屋内昏暗,烛火未燃,明晃晃摆在烛台上。
谢昭安抬手点上,淮鸢这才看见躺在床榻上的谢庄主。
通身冰冷,寻不得一丝血色,若不是那微弱脉搏,同死人并无区别。
淮鸢从未见过这般病状,不禁沉了面色,难怪往来多少大夫都束手无措。
脉象极乱,却又极其微弱,似有两股力暗自较劲,一方汹涌,一方式微,却又坚韧持久。
谢昭安静静立在身侧,目光冷淡扫过谢鸣龙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眼中一丝感情也没有。
又掠过女子白皙耳尖,润凝新荔,隐约透着淡粉,娇嫩垂涎。
女子微微出汗,娇俏鼻上一抹稀薄汗珠欲落未落,似方洗净的嫩桃,上头还挂着沁人露珠。
谢昭安自怀中取出手帕,迈步上前递至淮鸢面前,轻声道:“不着急。”
淮鸢本是极为专注,倏忽被打断不禁吓了一跳,睁眼望去,才发觉他离得这么近,有些不自在地抬起搭脉的手,接过手帕。
“谢谢。”
擦了几下,随手塞到怀中,道:“谢庄主的病状奇异,他昏迷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谢昭安目光掠过那被收起的手帕,面色不变,道:“我替你唤来温浔,他负责父亲起居。”
屋内气味闷郁,总有喘不上来气的感觉,二人来到那排放着月季的长椅旁。
温浔便是方才那位蓝衣少年,被唤来时清俊脸庞一片茫然。
听了问话,温浔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连原有的一丝紧张亦消逝殆尽。
“庄主平日是卯时三刻起身练剑,自半月前开始,一日睡得比一日迟,七日前,甚至睡了整整一日,到次日傍晚方醒,后来便是前日突然昏迷,再也没醒来了。”
淮鸢问:“是什么时辰昏迷?”
温浔:“未时,便是大约现在这个时辰,那日庄主起得很晚,正在吃饭,突然口吐白沫,接着直直向前倒在桌上,碗碟都被扫落在地,之后便再也没醒来了。”
淮鸢目光锐利,直直望向他,语气平静:“那日吃的什么?”
温浔答得极快:“姜汁鱼片,杏仁豆腐。”
“你倒记得清楚。”淮鸢似笑非笑。
温浔面色平静,道:“这几日每个大夫都问我这个问题,就算是一开始不记得,如今也记得了。”
淮鸢笑笑:“那倒也是。”
待温浔离去,谢昭安偏头,笑得颇为讽刺:“你怀疑他,我父亲是中毒?”
淮鸢盯着少年离去背影,眯了眯眼。
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她亦说不清。
反正若是躺在床榻上的是她,香儿是不会费心编了发髻,抛了她反倒去养护那什么花。
什么花?月季!
淮鸢骤然瞪大双眼,她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