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那日，林茵执意抱着傅长安来送行，好劝歹劝，她才在婆子挡风掩护下，回了屋内。

傅伦同李县令一齐将他们送到了城外，一路山峰险峻，特意备了几匹擅走山路的良马，成珺谢了又谢，天知道之前他被颠得有多难受。

“回京后的事，还请大人莫要忘了。”淮鸢拢手行礼。

无论是她对夫人的救命之恩，又或是晏屿青对她的上心，傅伦都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笑了笑，道：“白大夫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尽管多年沉浸官场之中，他早已习惯计算得失，然他骨子里最后一份坦诚全然给与妻子，眼前的女子便是他与妻子的救命恩人，无论她目的是什么，他都会全力帮她。

淮鸢起身，笑道：“那便多谢大人了。”

几人道别，循着李县令所指的近路入了山。

福地的山不似平原，连绵不绝，一山连着一山，看不见尽头，若不是李县令给的地图详细，一不留神走错了岔口，免不得多绕上几天。

一路成珺倒是兴奋不少，只因山中最不缺的，便是野味。

日日辛劳赶路，日头晒得脸颊生疼，到了夜间又凉得需裹上外袍，只有在猎来野兔松鼠，支在柴上烤得外焦里嫩，飘香四溢的时候，方能得一丝趣味。

成珺还是头一回知晓，原来叔公的厨艺这般好。

明明也同他一般，折了树枝穿过兔子，架在火堆上烤，他烤出来的，要么外头乌漆嘛黑，焦得皮直往下掉，里头的肉却还渗着血，要么肉浑身散着膻腥臭味，难以入口。

晏屿青烤出来的，鲜嫩多汁，咬开薄焦的外皮，肉质肥美得滴油，调味更是恰到好处。

成珺云泷二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拿着晏屿青分来的肉串，咽了咽口水，对视许久仍是不相信大成最矜贵的王爷厨艺会这样好。

淮鸢倒是已经吃过好多回，眼睁睁看着晏屿青掰下嘴肥嫩的兔腿递来，虽不好意思他明目张胆的偏爱，耐不住肚子饿，又香得紧，厚着脸皮神色自若地接了过来。

山林间的夜空璀璨明亮，繁星似画卷在天上铺开，微风晃动枝叶，鸟鸣点缀，平静祥和。

柴火劈啪作响，火光照在几人面上，晦暗摇晃。

成珺下定决心咬了一口肉，身为世家公子，他甚少体验这样的野味，从前只知城内哪家茶楼糕点做得最好吃，哪家饭店菜式最新鲜，却不知原来这般曾经看来“粗鄙”的野人吃法，竟别有一番美味。

一口接一口，瞬时整块肉都入了肚，方才心满意足双手撑在身后，抬眼望着星空，余光悄悄望着云泷。

云泷对晏屿青的厨艺很是满意，顺口道：“你们去完福地，就回京城了吗？”

她已经习惯跟着淮鸢走南闯北，若是她回了京城，忽地不知自己该去何处，毕竟京城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待得长久的。

自那日听见淮鸢有回京城的打算，这话她便憋在心头许久，此刻借着月光宁静，心头亦是平和了不少，那些郁闷迷茫好似不再沉重，这才有勇气问出口。

云泷语气轻松，像是随口问出的话，淮鸢却倏忽醒悟，她不知自何时开始，已然下意识默认无论她去哪里，云泷都会跟着一齐去。

可京城不是别处，那儿凶险难测，就算是一切顺遂，待她回京定也顾不上她，莫说待在京城需要多少银子，难不成为了她，云泷只能被迫拘在那儿吗？

然云泷若是不同她回京城，那她们今后还能够见面吗？

淮鸢思索许久，迟迟说不出话。

成珺没想这么多，也没注意到淮鸢的沉默，笑着接话道：“那当然了，叔公不回京城还能去哪儿？到时候我陪你们在福地几天，也得回川源城了。”

“你要走？”云泷一愣，目光挪到成珺身上。

“是啊，每年十月十五，我都得回去陪我爹。”

晏屿青目光掠过成珺脸上，仍是那副淡然神色，只是眼神冷峻，定定地看了许久，成珺方才察觉到什么。

他一下坐直身子，偏头朝云泷看去。

微风掠过她的鬓发，少女落寞的眼眸低垂，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收紧。

也许是火光晃动迷了眼，他看见少女长长的眼睫湿润。

风声火声变得模糊，伴着一声声心跳，他局促地拽紧手下绿草。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一瞬，云泷眼睫颤了颤，清冷眼眸抬起，认真地望向他。

少年见她望来，瞬时低垂下眼眸，不敢对视。

“我为什么要和你回去？”云泷斜斜靠在树下，偏头疑惑道。

成珺瞬时面色苍白，抿唇思索了许久。

的确，她凭什么要跟着自己回去？可他就是不想要她离开。

淮鸢忍不住为成珺捏了把汗。

成珺性格使然，对人人都是插科打诨，嘴甜来事，却只对云泷一人斗嘴打闹。

可女孩喜欢的，不是你对我与他人不同，是真诚坚定，是用心偏爱。

正紧张着，就看见成珺又恢复平日那般不正经模样，咧嘴笑道：“自然是因为我一个人回不去啊，你可得护着我一路安全到川源城，报酬不会少你的。”

云泷没有回答，静静注视他许久，移开目光，道：“那我可得好好考虑下。”

“价格可以商量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

到头来还是打闹着过去了，不过感情之事，旁人插手不得，淮鸢只能无奈摇摇头。

山中行了半月，穿过无穷尽的碧绿，陡峭悬崖之下，辽阔平坦原野上，楼房错落。

村庄尽头，碧蓝白云下，海鸥展翅掠过海面，浪花打在岸上，卷走沙砾，留下白色泡沫。

“是大海！”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争先恐后地沿着山路向下走，听着海浪声，越来越近，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

渔村偏远，甚少有外人到这儿，倏忽见到几个面生的，村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驻足望来。

“你们是中原来的吗？”

说话的男子大致二十来岁，皮肤晒得黝黑，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是，我们到此处是为寻一株深海草药，名为雷鸣草，不知小哥可知道？”

淮鸢走上前，她本就生得漂亮，说话谦逊有礼，男子防备心消了大半，又打量了后头几人，思索片刻，道：“我不知道你说的草药，不过我想有个人应该知道，我带你们去找她。”

“多谢小哥！”

淮鸢也没料到他会这般热情，不禁欣喜。

正要跟着他走，围观的村民忽地激烈争吵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却是当地方言，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很明显，都是朝着方才那小哥来的。

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众人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盯着他看，小哥却是没什么反应，语气平淡用方言回了句话，回头对着淮鸢道：“走吧。”

村民们虽面色不善，却是默契地退到两侧，没再阻拦。

碍着小哥，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不敢说什么。

他却是明白他们心中想法，先提了起来：“我们这儿很少有外人来，防备心会重些，不是针对你们。”

“的确，来这一趟翻山越岭的，确实周折，你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吗？”成珺接话。

小哥温声提醒众人注意脚下台阶，待几人平稳走过生了苔藓湿滑的地，道：“是，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

“那你有想过要出去吗？”云泷说这话本没有什么意思，只是看见小哥似笑非笑的神色，方觉得有些不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儿也很好……”

小哥知晓她没有恶意，没有放在心上，摇头示意无碍，道：“没有，从没想过要出去。”

他顿了下，缓声道：“我的中原话是学堂先生教的，我们村里的孩子到了年纪，都在她那里上学，我带你们寻的也是她。”

他看向淮鸢，目不转睛道：“你和她长得很像。”

他们沿着海岸线行了许久，走到沙滩尽头，淮鸢看见了一座木头制的吊脚楼立在海上，潮起潮落，海浪不断拍打房子底端几根支撑的木头，眼看已被腐蚀了大半。

淮鸢问道：“这房子为何建在这儿？”

不说危险，彻夜浪声难道不会扰了睡眠吗？

谈到房子主人，小哥目光柔和下来：“她说房子塌了再盖就成了，但没有什么比枕着海浪入睡更惬意的事了。”

他话音一顿，低声喃喃道：“她就是这般洒脱的人。”

淮鸢抬眼看了一眼小哥，笑道：“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小哥率先走上台阶，站在门前勉强能站下一人的空地，抬手拉动挂在门边似风铃的绳索，“叮叮当当”的声响从屋内传出，却迟迟没人来开门。

小哥顿了下，轻拍门低声道：“先生，你在吗？”

这回也是没有人应答，淮鸢心想看来那位先生是出门去了，正要说不急于一时，晚些再来拜访也行时，就看见小哥径自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他站在屋内，敞开了房门，道：“我们就在屋内等先生吧。”

经过他解释，这才知道，原来那女子平日几乎都不在屋内，为了村里的人有事能及时找到她，她寻了个法子，若有急事，就在她屋内等，房门不会上锁。

成珺目瞪口呆，啧啧道：“还真是个奇女子。”

在中原，莫说女子了，就是男子的房间也不是能让人随意进出的。

房间不大，里头东西却是装得满满当当，墙上挂着渔民出海捕鱼用的渔网，一块块方格内错落挂着贝壳、海螺，白的红的，圆的扁的，各色各样的都有。

窗边木桌上一摞几乎成年男子高的书靠在墙壁，大致掠过，大多是些各地奇闻轶事，还掺杂着几本书生小姐的话本。

淮鸢勾了唇角，正要说话，外头咚咚咚响起脚步声。

“呦，今日可真是热闹啊！”

一道娇俏悦耳的声音将众人目光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