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那人身形像极了梁宣。
二人略感意外,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沉默,未惊动一人,跟着阿德一齐出了林子。
走到岸边,梁宣已经脱了鞋袜踩在海中,俯身抓起一条硕大肥美的黄鱼,见他们过来,抬手高举,笑道:“来得还真巧,接着!”
话音未落,那鱼已经水灵灵朝他们飞来,淮鸢吓得忙往晏屿青身后躲,只听见“噗嗤”一声,再抬眼看时,晏屿青随手折了根树枝已将那鱼从中间穿过。
一切太快,鱼身贯穿,鱼尾还在扑棱跳动,捎上的海水飞舞,将树枝浸湿。
“好剑法!”梁宣全无将人吓到的愧疚,站在海中央大笑。
晏屿青抬手将树枝连鱼递给阿德,没有搭理她的称赞,回头俯身低声道:“没事吧?”
淮鸢摇头:“没有,只是方才那鱼头生得太吓人,吓了一跳而已,不过现在看来,烤着吃应该挺香的。”
晏屿青笑了笑,抬手轻拍她脑袋,道:“好,我烤给你吃。”
阿叔原是睡着的,忽闻一阵鲜味,说不上多香,不过半日过去,的确有几分饥肠辘辘,眯眼躲太阳,缓缓睁开,这才看见,原是那几个青年人竟支起简易架子,在上头烤鱼!
梁宣心情大好,难得上手亲自烤,见阿叔醒来,手上动作不停,一边热情招呼他过来。
晏屿青慢条斯理将鱼身在炭火上翻转,梁宣笑道:“小哥,以你这烤法,我们要吃上怕是要到晚上了。”
成珺适时探出头来:“梁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叔公怎会是烤给我们吃的?”
梁宣挑眉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烤给心爱的姑娘?”
说罢,还特意朝淮鸢的方向看了一眼,淮鸢板起脸来,脸皮装得很厚,只当做没听见。
晏屿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自顾自烤好手上那条鱼,甩去流下的油水,转身递给淮鸢:“吃吧。”
淮鸢嗯了一声接过,还没说话,云泷道:“我的呢?”
本是逗趣的话,以他的性子也没想着会回,不料晏屿青回道:“你的要去找成珺要。”
一人如沐春风,得意环抱手臂站着笑,一人被噎得面红耳赤,迟迟说不出话来,淮鸢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没想到啊!竟有晏屿青把云泷逼得说不出话来的一天!
成珺正上手烤,见这里热闹也想过来,偏手上的活又离不得人,正急得抓耳挠腮,阿德体贴道:“我来吧,你去。”
虽的确有帮他的意思,不过更多的是阿德私心作祟,成珺也瞬时明白,没有多说便将鱼递给他。
临走前还忍不住挤眉弄眼一番,阿德慌得生怕被梁宣看见,急急催了好几回,他才离去。
谁知成珺刚走过去,云泷见他两手空空,气道:“我的鱼呢?!”
成珺看着众人:“还在火上。”
他神情语气茫然得犹如幼童误入战场,云泷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一眼始作俑者,道:“那我自己烤去。”
“诶诶诶!等下……”
成珺忙抬手拦下云泷,道:“你不是很喜欢大海吗?你瞧这海水是不是比我们那儿清澈许多,又蓝又透的,你陪我去海边走走吧!”
一通连哄带骗的,好不容易才将云泷拦下。
树下只剩他们二人,淮鸢抬手举起吃了一半的烤鱼,道:“你也吃吧。”
烈日晒得女子脸庞白里透红,几缕发丝贴在额间,眸光落在他脸上,似风轻挠。
晏屿青道:“不用,我不饿。”
淮鸢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又道:“吃呗,这一半我没碰到。”
将手中烤鱼挪得更近了些,离他的嘴不过几寸。
忽地,晏屿青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块鱼肉,在口中嚼了嚼,评价道:“烤得不错。”
淮鸢惊得险些松了手,呆呆望了他片刻,猛地红透半张脸,瞬时缩回了手,沉默地啃起鱼肉,吃了几口才回神,这半边似乎方才晏屿青已经咬过了。
晏屿青眼梢含笑,方才被挑拨又无处诉说的憋屈此刻荡然无存,甚至透着几分春风得意。
淮鸢登时明白,他这是故意的,偏手中的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生生拿着直到众人吃完。
返程时,众人显然没了来时的兴致,各寻了个角落歇息。
梁宣离开座位,走到晏屿青身边,沉默半晌,递过来一块雕刻水莲的青玉,雕刻者手艺精湛,莲瓣片片小巧精致,露珠垂涎,欲落未落。
晏屿青没接,目光冷淡,平静问道:“这是什么?”
梁宣原有几分踌躇,递出青玉后,似是尘埃落定,真正放下了什么,道:“这是那人的东西,你们见了她,麻烦还将这个还给她。”
晏屿青道:“好。”
什么也没问,将青玉收好,又恢复那般生人勿进的模样。
淮鸢好奇道:“你怎么确信我们会把这块青玉还给她?她可是下毒之人,可以算是我们的仇人。”
梁宣笑道:“我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吗?”
淮鸢忙抱拳行礼:“这次真是多亏了梁先生我们才能这样轻易找到雷鸣草,多谢多谢!这哪儿算得上是‘忙’,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梁宣似笑非笑,撇开目光,道:“换了旁人也许不会,但你们一定会交给她的。”
船只靠岸,成珺递了一袋沉甸甸的布袋给阿叔,阿叔不知是什么,腾出绑绳的手,顺手接过,方入手便明白了是何物,忙推回来。
成珺道:“阿叔您陪我们劳累了半日,这是应该拿的,快收下吧!”
阿叔道:“不,不要!”
成珺也不接,两人语言不通,鸡同鸭讲了半晌,最后以成珺扔了钱袋转身就跑告终。
阿叔一手抓着钱袋,一边还不死心,心知不会说中原话,又跑去找阿德说了一通,一边说一边指着云泷,神色甚是不安急切。
阿德接过钱袋掂了掂,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心知他们身世不凡,稳了心神说了几句,最后竟真让阿叔收下了。
拿到雷鸣草,淮鸢很快照着方子准备药材,在梁宣指导下,以晏屿青之血入药,熬制三天,终制出了几枚药丸。
待将装着药丸的白瓷瓶递给晏屿青时,他一时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久久不语。
淮鸢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然我们提前回京吧?我亲眼看着太妃才稳妥些。”
晏屿青摇头:“你如今回京城,风险太大,且再想入宫便难了。你无需担忧,王府有人看着,若有不妥,他们会传信过来。”
淮鸢还想再说,晏屿青只摇头,再如何,他也不愿她再次涉险。
过了几日晒鱼烤鱼的日子,成珺和云泷到了启程的时候,梁宣和阿德都特意来送别。
成珺富贵惯了,见村民日子过得艰苦,心知直接给钱不妥,总是寻这寻那的求村民帮忙,帮完了后他才装作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子做谢礼。
他虽做得不直接,村民只是语言不通,哪里会不懂,心知他的善意,因而闲暇的几位村民也到了村口。
成珺手一摆,笑道:“别送了!不过暂时相别,来时定会相见!”
梁宣嗤道:“那可未必,你来了我也不一定还在这儿了。”
成珺在心中默默为阿德点了根蜡烛,同情地对他笑笑。
云泷忍住泪意,同淮鸢抱了许久,方缓过气来,道:“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
淮鸢道:“当然了,只要你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晏屿青微微一笑,道:“成珺过了年便会同昭德王入京,到时你们便能见了。”
淮鸢挑眉,略带诧异,他什么时候还学会安慰人了?
不过云泷一听,哀痛的情绪确实缓了不少。
梁宣不习惯这般离别情绪,板着脸催促道:“好了好了,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又得多留一天。”
阿德笑道:“这个时候山林间还是有些冷,你们快些出发,免得晚上找不到地方歇息了。”
成珺一一应下,走到晏屿青面前,郑重道了别,道:“叔公,祝你们得偿所愿,一切顺利。”
又对着淮鸢道:“淮姐,平安顺遂。”
云泷抹了抹发红眼眶,道:“你们一定要都好好的。”
淮鸢笑道:“好呢好呢,会的,我们都会一生顺遂的。”
晏屿青点头,算是应下了这几声祝福。
待二人离去,已过晌午。
淮鸢面上不表,不舍确是盘桓心头,没事找事找村民借了根锄头上山,将山头野草锄了个尽,筋疲力尽了才缓过神,懒懒随意寻了棵粗壮的树干靠下,坐没坐姿的,两脚大大岔开搭在地上。
她忽然笑了笑,心想:要是母亲看见了,不知该有多生气她这般无礼的行径。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抬眸看去,晏屿青不知何时走到面前。
他怡然贴着坐下,近得胳膊都要打架,淮鸢下意识往旁侧坐了坐,给他腾出位来。
淮鸢道:“你怎么来了?”
晏屿青笑:“我不能来?”
淮鸢瞥了他一眼,道:“当然不是,你哪儿都能去,我能去的你都能去,你能去的我却不一定能去。”
晏屿青沉默半晌,道:“那若我说,有一个地方,我想和你去,你愿意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