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鸢循着礼数朝晏屿青拢手,轻声道:“王爷吉祥。”
狭长甬道烛火明灭,烛影朦胧落在少女低头露出的白净后颈,男人眼眸微凝。
姝华公主小心抬眼看向晏屿青,心生疑虑。
她虽然怕极了皇叔,只因母妃自幼对她灌输,什么同她一般年纪的时候手刃亲友兄长,什么惨绝人寰屠城等等。
不过她亲眼见到的瑾王,除去过于冷淡疏远,倒没什么可怖的。
像今日这般,臣子向他行礼得不到回应,是几乎没有发生过的事。
她又看向垂眸不语的淮鸢,心里琢磨着难不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竟将瑾王得罪了。
就在想说些什么解围的时候,晏屿青终于开口:“嗯。”
尽管只是轻轻一个字,姝华却是暗暗松了口气:“皇叔,这便是今日替何嫔接生的白太医,您别瞧她年纪小,医术可高超着,多少太医治不好的病,她都看好了。”
晏屿青终于将目光落在喋喋不休的姝华身上,面上竟少见的浮现一丝笑意,在姝华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的时候,男人眼底波动已然抚平。
“是挺厉害的。”
淮鸢嘴角抽动,顶着姝华公主诧异目光,装出一副受宠若惊模样,道:“王爷谬赞。”
晏屿青又淡淡笑了下,错身离去。
待他走远,姝华公主方狐疑地盯着淮鸢:“你和皇叔从前认识?”
她到底在皇帝贵妃身侧长大,自幼养出敏感心性,何况他们二人如此不同寻常,她怎会察觉不出异样?
淮鸢默了默,心里暗骂晏屿青,面上只装傻道:“微臣自然认识瑾王,不过瑾王认不认识微臣就不知了。”
姝华公主撇嘴嘟囔道:“不说便不说,我瞧着你们定是认识的。”
到客栈已是后半夜,她本可以在太医院留宿,只是第二日仍是休假,再如何折腾,她还是情愿早些离开皇宫。
否则总有种加班的感觉。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刚起身南焉便道晏屿青晚些过来。
淮鸢只得打消吃完饭继续睡的念头,敛额说着知道了,周身气压低得很。
南焉不明所以,回去复命时,犹豫了片刻还是提了一句:“淮小姐似是心情不太好。”
晏屿青刚从宫里回来,那批押送回京的舒王余孽前日入狱,大理寺卿连夜审讯。底层的没挨几招便吐了个干净,却尽是些无用的情报,多是些早前线人传递过的。
至于混到高层,有头有脸的,一个个嘴巴闭得严实,严刑拷打下愣是没一个说出梁满文的下落。
皇帝今日唤他入宫,问的便是此事。
淮鸢画的梁满文画像,早在数月前便差人送入宫中,他隐去作画之人,谁知皇帝一再追问,他只得将南焉供了出去。
只能庆幸,皇帝没执着到让南焉当场作画。
晏屿青愣了下,思忖片刻,道:“知道了。你且回府,不日皇兄应会再次招你入宫问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不用我再多说。”
谈及此事,南焉知晓分寸,立时低头应是。
原想直奔着客栈去,隔着帘子听见街边小贩吆喝,他低声催着马夫调转方向,停在路旁,下了马车缓步走到摊前。
小贩何时见过生得如此标致之人,瞪着眼眶呆愣许久,好不容易回神正好对上面前男子俊美黝黑眼眸,这才隐约记起,他方才似乎是要买糖葫芦?
晏屿青面带笑意,又重复说了一遍:“您好,麻烦帮我拿两根糖葫芦。”
小贩忙哎了一声,生怕得罪贵人,煮糖水的动作加快,一边忍不住问道:“郎君是买给家中娘子的吧?”
便见男人忽地低头,嘴角噙笑,眼眸柔和下来,虽什么也没说,他哪里还有不懂的,只心里道,也不知谁家娘子能嫁给这般英俊温柔又宠人的郎君。
远在几条街外的淮鸢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拧了拧鼻,忙替自己把了脉,确认身子无大碍后,喃喃道:“又是谁在咒我?”
云泷坐在对面,一手拿着比脸还大的玉面馒头,一手捧着本医书翻看——自昨日淮鸢临时被唤入宫,她却无法跟去时,便嚷嚷着从今日要开始学医。
听到此话,云泷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医书挪开,笑道:“定是王爷念着你呢。”
淮鸢轻笑两声,也不害臊:“那是,他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呢?你的小郎君呢?怎的今日没来找你?”
提到成珺,云泷哼了一声,道:“他到京城来,哪还记得我,同他那些一年也见不到几回面的兄弟们出城狩猎去了。”
又是打猎,富家子弟的爱好还真是大同小异。
淮鸢道:“那你今日便和我们一起去吧。”
云泷虽然的确闲得很,却也没到当电灯泡的程度,忙摆手:“那还是算了,不然你的王爷不得将我恨上了。”
淮鸢娇嗔道:“什么我的王爷。”
云泷:“……这是重点吗?!”
吃完早午茶,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晏屿青的马车已经停在客栈外头。
云泷挠了挠耳垂,道:“去吧去吧,正好我也困了,再上去补会儿觉。”
淮鸢被说得总算有几分羞意,道:“我才不急,你若不困我还能同你再说会儿话。”
云泷似笑非笑,心知她是害羞了,也不再惹她,拍了拍淮鸢的肩膀,一言不发转身上楼。
京城的雪下了又停,今日难得放晴。
淮鸢搀着晏屿青的手走上马车,帘子一放便问:“要去哪里?”
晏屿青靠得极近,黝黑眼眸微动,一手轻抚她的发梢,嘴唇微勾,轻声道:“怎么不开心了?”
似情人间的低语,男人气息扑在面上,陌生清冷。
淮鸢轻撇头,错开他的指尖,拧眉道:“谁不开心?”
晏屿青回身掏出串糖葫芦,停在她面前:“我特意为你买的,吃了就开心了。”
见到又是糖葫芦,淮鸢顿了下,终于问出心头困惑已久的问题:“你很喜欢糖葫芦吗?”
似乎每回都是拿着糖葫芦来哄她 ,若不是自己喜欢,又如何会想到这个方法?
晏屿青想了想,反问道:“你不喜欢吗?”
淮鸢摇头,接过糖葫芦放入口中,边咬边道:“这倒不是,我喜欢,我只是好奇,你好像对糖葫芦情有独钟。”
晏屿青低头轻笑,将剩下那串含在口中,甜味蔓延,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小时候,皇兄仗着父皇宠爱,常常偷跑出宫到民间游玩,我因年幼成日被母妃管教,实在羡慕得紧。后来皇兄听说了,每每出宫便会替我带回一串糖葫芦,糯米纸包裹着,待我拿到大多已经粘作一团。”
“皇兄总说放久了味道没那么好,等我长大能离宫了,定要自己买个来尝尝,现做的好吃许多。后来行军路上,我碰见卖糖葫芦的小贩,想到皇兄的话,我便买了一串,才发觉原来竟有如此多的口味。”
晏屿青回忆时,嘴角轻轻勾起,眼眸带着淡淡的留恋。
“可皇兄有一点说错了。”他轻声道,“没有哪一串比得过他从宫外替我带回来的那串。”
淮鸢目光落在晏屿青微攥起的手上,无论他表现得再如何云淡风轻,记忆的美好与现实的残酷总是明晃晃摆在那儿,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他记忆中体贴良善的皇兄,已成高处不胜寒的皇帝。
晏屿青顺着淮鸢的目光望去,忍不住笑了笑,手指舒展开,道:“总是怀念从前的兄友弟恭,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的眼眸生得俊美,漫不经心地笑起来时带着几分邪气,淮鸢却在他的伪装下看出失落与凉薄。
也许他也曾试图找回曾经的皇兄,甚至曾经努力挽回过,屡屡的挫败让他无奈,也让他怀疑曾经的感情,因而只能自欺欺人地将最真挚的,心底的最渴望掩盖起来,摆出一副恭敬模样。
淮鸢摇头,道:“你我都是念旧的。”
我们是一样的,你并不孤单。
晏屿青目光一动,轻轻笑了笑,似是很满意她的回答,换了话题,道:“城郊的白云寺,你回京后还没有去过吧。”
白云寺作为京城周边香火最旺的寺庙,往年京中官眷都会在过年前去烧香拜佛,也算是个传统活动了。
难得晏屿青身为男子还知晓这个。
晏屿青皱眉道:“梁满文大抵到了京城,今日之后,若无要紧之事,你便留在宫中,或是住到我府上,他虽不认得你伪装后的长相,却识得捕文上的,我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淮鸢大惊,道:“他竟敢到京城来。”
想了想,又觉得有理,以那人的性子,大抵是不甘心半生基业一夕覆灭,再待在四海组建组织不知还需要多长时间,要快便只能上京,风险翻倍,收益亦翻倍。
她见梁满文时,面上并未做伪装,如今京城追捕她的画像虽已少了不少,可若仔细留意自然不难发现,这倒是个不小的问题。
晏屿青见她困扰,宽慰道:“我只担心他会伤害你,其他的倒不用太过忧虑,他戴罪之身,想在此做文章不是易事。”
淮鸢看晏屿青眼中关心,顿时心中有些莫名的尴尬。
鬼使神差地,她抬手抚着晏屿青近在咫尺的俊俏脸庞。
“王爷,你就这么担心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