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蛇顶层，威尔逊的办公室内。
这房间里全是落地窗，白崖也没来过几次，坐在沙发上用手指敲扶手。身后的暗房里不断传来惨叫声。布莱德缺了点舌头，克尔顿在帮忙补上。
威尔逊坐在他对面。
“威尔逊，威尔逊....我不怪你，真的。”白崖敲击的节奏更加烦躁了些，语气还是四平八稳的：“威廉这档子事大家都不想的。”
威尔逊两只腿并得很紧，手几乎缠成一团，不断错动：“这是我的疏忽。”
“纸老虎被人戳破了就不是老虎了。”白崖意有所指：“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次的损失克尔顿会给你补充一部分。你要考虑的，是怎么把被戳出来的窟窿补上。”
威尔逊许久没有回答。
后面暗房的惨叫声还在持续，白崖起身走到柜台旁的咖啡机，慢条斯理地磨起咖啡豆来。
“我们的合作还会继续。”
手磨咖啡是个能消耗时间的爱好，白崖折起内衬的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清晰的小臂，将豆子倒入手摇器后转动起来。
“一开始总是磕磕绊绊的。”他不知道是在说手中的咖啡豆，还是别的什么：“后面就没有阻碍了。”
威尔逊默默地看着。
【欺诈师的做法是，让别人相信你是老虎，而不是一只被画上花纹的猫。】曾经的白崖半个身子是血，对他这么说：【于是人们朝拜老虎，尽管那是一只猫。】
“老板。”克尔顿从后面的房间出来，身上看上去干干净净的，连金丝眼镜都没歪：“弄好了，带出来吗？”
得到肯定后，布莱德被两人拖到了办公室，深色的地毯纹路被晕染开。
白崖依旧在磨豆子，似乎跟精细度较上劲了，连看都没看一眼：“威廉让你杀了我？”
“对...”布莱德缓了缓才意识到在跟自己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地笑起来：“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
他忽然挣扎起来，却只是徒劳地伸出手，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咬着牙用颤抖的手指向威尔逊。
“我们曾经那么信任你！威尔逊！威尔逊！！他说的都是真的...哈哈哈哈哈！”
被指责的威尔逊只是沉默着，没有跟布莱德对视。
白崖挑眉，将磨好的咖啡粉倒入萃取器内，用一把小刀缓缓搅动咖啡粉。
那是刚刚布莱德丢过来的小刀。
“威廉跟你说了凯蛇的事情，嗯，只跟你一个人说了？”
“........”布莱德颤了一下，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跟其他人说...我之前不相信的....”
他似乎已经混乱了，拼命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眼角流下两滴泪。
“为什么？威尔逊？威尔逊先生？我们都那么尊敬你，那么期盼你描绘的未来。”
也许是失血带来的影响，布莱德眼前似乎出现了火堆，那是上次突袭回来后的庆功会。所有人看着新闻上播报的医药公司损失，脚边堆放着刚刚换来的烤肉，萨利在抱着吉他弹唱。
那是的威尔逊先生也在，大笑着给大伙解释他们又做了多么伟大的一件事。
所以当那诡异的家伙出现，用寥寥几句话将这幅画面撕碎的时候，布莱德是不信的。
直到昨日晚上，大量伙伴被派遣强行任务。紧接着的发展和那骷髅人说的一摸一样。
【他们会举行葬礼。】威廉坐在椅子上说：【应该会在你们的本部举行。】
【谁的葬礼？】布莱德记得自己问。
【我的。】
那时的自己惊得说不出话，威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很多大人物会到场...我并不需要你相信我的话，只是我想提醒你，当这一幕真的发生的时候....】
【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会背叛凯蛇——】
【不需要。】威廉道：【到场的人一定会有白崖。克林公司的掌控人本就是凯蛇的目标之一，不是吗？】
威廉：【我希望你杀了白崖。】
....
“哈哈哈哈哈哈！他把一切都说对了！”布莱德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尽情发泄着，就像是要把自己最后的生命力也一同消耗：“——他是神！！”
威廉走前留下的东西此刻炙热无比，连带着最后一句话消散于空中。
【记住，它无法被检测，只有在你将死之际才会触发。】
白崖用小刀搅动咖啡的动作猛然顿住，瞪大眼睛：“克尔顿，闪开！！”
不久前的医院病房中，白崖曾对克尔顿这么说过：
“威廉设计这个内鬼有两种可能。一种，他没有给内鬼详细计划，这只是随手布下的障眼法，威廉另有目的，只是这内鬼不知道而已。”
“........”
“还有一种...我觉得不太可能。”白崖摸着下巴道：“他给了这个内鬼详细的刺杀计划，是真的冲着我来的。”
没人能看到计划的核心，除了自己。这是白崖的处世之道。
他以为‘刺杀白崖’只是扇挥动的大旗，旗后才是真正的杀机。这个想法在布莱德丢过来小刀后更盛。
针对一个不知深浅的对象，谁会用投掷刀子这样的方法刺杀？
然而他忽然意识到——威廉是个喜欢烟花的人，或许尤其喜欢人体烟花。
不久前在威廉尸体旁燃起的火光似乎重现眼前，在放缓的时空中，白崖似乎想伸手去抽手枪....
反应得及时，如果他足够快，是来得及的。
布莱德的指甲深深嵌入胸前的皮肤，就好像那里有个老鼠在四处逃窜，一个不留神，眼珠竟掉下来一颗。
身体的炙热几乎要到达某个临界点——
‘砰砰砰！’
连续三次枪击，布莱德的脑袋瞬间消失，连带着四分之一个身子也消失不见。
房间里莫名的热度停滞了。
——大型□□通常有严格的防走火系统，是不怕枪击的。
白崖的大拇指还扣在保险上。
但这几枪不是他开的，也不是克尔顿开的。
那根据排除法，我们可以得出这个房间里最后一个还在喘气的名字。
威尔逊稳稳地将保险重新扣回去，然后将枪放在了桌子上，黑眼圈似乎又重了一些。
“我的疏忽。”克尔顿经过短暂的呆愣后主动揽下责任：“我应该先消除威胁再....”
“不是你的错。”白崖抬起手打断他，挑起眉毛，转身回到咖啡机旁：“感谢你的勇敢，威尔逊。”
也许他想错了，威廉也许真的给了布莱德一个完整的刺杀计划，包括又一个人体烟花。他到底多喜欢让人用脸接爆炸？
只是这场刺杀注定是失败的，就算威尔逊没有开枪，白崖和克尔顿也会消除威胁。说到底，是布莱德的动作太慢。
但现在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是我该做的。”
血在地毯上流动的速度被减缓了，却因为极大的受创面积，完全止不住。只有液体徐徐流出的声音被咖啡机的嗡嗡震动所取代。
白崖操作手磨咖啡的技巧称得上熟练，咖啡豆被喷了水，在放入萃取器前仔细地平均搅散。于是现在淌出的黑色液体浓郁丝滑，像是融化的巧克力般落入杯子。
克尔顿意识到什么，顿了几秒后从旁边拉过来一张沙发椅，跨过地上布莱德的尸体。如此在落地窗旁，和另外两把沙发椅形成三角形的布置。
随后他示意威尔逊坐下。
血腥味混着咖啡的香气冲入鼻腔，说实话，一个地上的尸体并不是多么令人愉悦。
白崖自认不是神经病，只是他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幸而克尔顿知道他的习惯，没得出结论之前，他比较喜欢把一切都保持在原来的位置。
三杯咖啡用了不到五分钟，留给威尔逊的那杯是美式，只加了水。克尔顿的则加了牛奶。而白崖留给自己的则只看得到白色。
见威尔逊用奇怪的目光撇了自己好几次，白崖端起杯子道：“其实我咖啡因过敏。”
所以他这杯里面只有热牛奶和糖。
威尔逊：“.........”
“手磨咖啡是个爱好，我有很多爱好。”白崖漫不经心地说着，盯着杯子中的涟漪，忽然道：“威尔逊，你当面见过威廉吗？”
糖分很好地补充了歇斯底里思考的大脑，白崖一直持续的剧烈头疼甚至开始缓解了。
热牛奶加糖是一切的救赎之道。
于是白崖用刚被救赎过的大脑从头捋过一遍。
威廉的尸体上回收了一份芯片，里面的录音透露出‘内鬼’的存在，内鬼得到的信息是杀了白崖。
而根据布莱德刚才的喃喃自语，威廉很有可能清楚这场葬礼的发生...难道他早知道他要死？
不对，这是个幸存者偏差，因果关系错了。
应该是只有威廉死了，葬礼才会举行，布莱德才会认识到威廉话语的正确性。反之，布莱德只会当作遇到了骗子。
白崖眼前好像浮现了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茫茫大雾看不清目的地，方圆百里一片死寂。
回头看去，一扇门孤零零地立在路上，只是什么也没遮住。有个岔路口若隐若现，而他就站在其中一条路的中段。
那个岔路口叫做‘威廉是否会死亡’。
右手边若隐若现的另一条路上也有一扇门，上面挂着牌子，写的是‘威廉成功逃脱’。
那条路离他很近，几乎是只是跨一步的距离。
而白崖站在‘威廉死亡’这条路上，终于舍得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他原以为自己打了威廉措手不及。
“那么是谁留下的路牌？”
白崖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个已经略有模糊的脸，只是通过瘦如竹竿般的身型，他还是认出了对方。
“杨正业？”
杨正业的脸清晰了些，依靠在一杆路牌旁，上面蓝底白字，写的是‘内鬼’。
他敲了敲路牌，重复道：“那么是谁留下的路牌？”
“从我想象中滚出去。”白崖烦躁地挥手，却没什么效果，啧了一声，回答道：“是我留下的。”
“真的是你留下的吗？”
内鬼是白崖推测出来的没错，真正将推测打上钉子的证据却是那条录音。
从威廉尸体上搜来的录音。
“...是威廉留下的。”白崖沉默片刻，往前方看去，那里似乎还有个路牌，只是看不清字迹：“这是他准备的两条路。”
“很好，我们开始有进展了。”
‘内鬼’路牌下出现一道穿戴黑色长袍的影子，像是死神。白崖挥手将其打散，‘死神’像是成熟的磨菇般喷发黑雾，露出隐藏在下的布莱德尸体。
“现在我们知道，威廉准备了两套计划。”杨正业指了指脚下的路，示意白崖正走其中一条上：“如果他死了，内鬼才会被驱动。他早就准备好了这条路——这是布莱德透露给你的信息。”
“...那他准备的一定不止这点东西。”白崖喃喃道，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另一个路牌，上面的字迹好像清晰了些。
隐隐约约地，他似乎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淡蓝色光亮爆发。
那是下一站路牌的前奏，布里斯托尔的义肢脱离控制、‘意外’杀死曼妮丝——这是下一站路牌的前奏！
“所以你的首要行动是？”
“紧急脱离！”白崖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威尔逊和克尔顿，似乎被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到了。
白崖用力站起身，将杯中的甜牛奶一饮而尽，目光敏锐地扫过这间办公室的一切。
威廉准备了下一个路牌等他走过去，但白崖不打算奉陪了。
这厮计划周全，周围看似没有其他岔路可走。但有个硬性弱点——威廉已死，不可能调整计划了。
白崖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冲破威廉的预测。
办公室灯光忽然闪烁，置于天花板的投影仪在没人操作的情况下自己行动起来。
克尔顿立刻做出反应，转眼间枪械已经上膛。
然后，办公室的墙壁退下伪装，成为一面巨大的荧幕。
威廉面带微笑，出现在上面。
“...都不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