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社交牛杂分子总部中。
模糊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渐渐变得清晰,变得喧嚣。
“诶,江哥!帮忙记录一下!”
“好嘞——还没看到理性至上吗?”
“哦哦,我看到了。理性大佬在群里留过消息,说是去看大戏了。”
“啊?”
嗓子好干,眼睛睁不开....
萨利胡乱在周围摸了摸,脑子还是混沌的。
他拼尽力气举起胳膊,用力揉起眼睛来。眼皮上似乎都快粘上了,这时候搓下来大块的死皮,终于能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摇晃的煤油灯。
萨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背和腰都快疼得没知觉了,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透过窗户看见外面忙碌的人们。
他们背着步枪....背着步枪??
真真是一瞬间,被催眠剂封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像是魔鬼的白发青年、那些死去后又生龙活虎出现在眼前的人...
萨利大口大口喘着气,猛然撞开木门,拼命而跌跌撞撞地朝凯蛇的方向奔去。只有几句话悄然飘散在空中。
“诶?那个NPC是谁?”
“...好像是一直在小卖部里睡着的那位?”
“算了,不管了。江哥——!”
.....
萨利好像只看得见脚下的路了。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抬起头后的视线也只是一片模糊。平常绝不会迷路的他竟在贫民窟中迷失了方向。
血液在体内奔腾的声音疯狂敲打耳膜,几乎要将脑子敲碎。
萨利只是闷头奔跑着。
他想回凯蛇,他想回家,想不顾一切地回到宿舍里,躺在自己的床上,让温暖而安心的黑暗包围自己。
他好像不小心撞到了很多人,只好口中不断地低声道歉。终于,额头猛然一疼,萨利呲着牙,闭着眼就大声道:“不好意思——”
他睁开眼,意识到自己撞到的是一堵墙。
再往旁边看是面塑料玻璃,更准确地说,这是一个巷子中的小卖部。
透过油腻的塑料玻璃,能看见躺椅上正有个人,好像是在专注于面前的劣质屏幕,没注意到萨利。
或许是药物还没彻底代谢的缘故,萨利只觉得有股无名火从心中烧起,灼热几乎要点燃双眼,张嘴就想骂人。
然而屏幕的声音比他的话更快。
“威尔逊。这位是凯蛇创始人。他与高议会勾结,签订了‘补偿协议’。其内容是.....”
什么?
为什么威尔逊先生的名字会出现?
萨利只捕捉到了关键字,还未清醒的大脑只有迷茫。
但就是这点迷茫,让萨利停下了跌跌撞撞返回凯蛇的脚步,两只脚就好像定住般动不了了。
“凯蛇和高议会的勾结跨越多年,期间凯蛇的一切损失都由高议会报销。威尔逊则以此获利,和巡查队联合策划行动,消耗反抗力量。
“过程中死亡的大约有八百人,平均年龄在十七岁。请注意,这个数字包括了北城以及西城的民众伤亡。”
似乎有很多人都在看这场直播,不远处,似乎有人在暴怒中大吼,有什么东西被砸来砸去的哐啷声不绝于耳。
萨利只是呆愣愣地,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话了。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萨利阴差阳错地停下了脚步,没能第一时间返回凯蛇。
他因此没能在那场改变人生的巨大转折中作出任何决定。
....
凯蛇顶层办公室。
“威尔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楚。”威尔逊的手依然还是稳的。
屏幕上的威廉正在以情绪化的语言揭露凯蛇与高议会之间的联系,而作为议长的白崖被摆上了策划人的位置。
威尔逊的照片浮现在屏幕上。
白崖和威尔逊僵持着,而房间里另一个还在喘气的克尔顿只觉得现状难以理解。
现在,此时此刻,威廉正在暴露凯蛇那些龌龊事情。而威尔逊应该是最想阻止这场直播的人!
现在他们正处于凯蛇的大本营中,克尔顿都不敢想,下面的凯蛇成员听到全貌后的反应,北城人又会是什么反应?
撕碎俩字已经不足以概括了。
然而现在这个已经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在做什么?在阻止他唯一的生机??
“他跟你说了什么?”短暂的震惊后,白崖忽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嘴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睛发亮。
...就仿佛是被礼物惊喜到的孩子。
“死人是没办法完成交易的,威尔逊,我说的不光是威廉。你走不出北城。”
似乎是因为这点抹不去的笑意,威尔逊握着枪柄的手更用力了,几乎能听见摩擦带来的嘎吱声。
“我只见过他一次。”他没有回答问题。
“——放下枪!”克尔顿不知从什么时候抽出了手枪,指着威尔逊。或许是平时他那副淡漠冷静的面具呆久了,此时狰狞愤怒的面孔怎么看怎么违和。
——威尔逊竟然敢反!
他怎么敢的?!怎么敢把枪口抽出来的?!
此时此刻,撕下往常面具的却不只是克尔顿一人。威尔逊直挺挺地站着,嘴角拉直,那种令人厌恶的殷勤嘴脸不知道被丢到了哪个角落去发霉了。
克尔顿从未将这个凯蛇的创始人放在眼里。
畏惧权势、墙头草般四处倒、极其怕死。四年前和凯蛇的冲突中,威尔逊本该是稳坐上风的那方,然而刚出现一点萎靡,威尔逊就已经举手投降,那天的嘴脸简直像是跪下去舔鞋的狗。
真正的内鬼是威尔逊,是他泄漏消息,也是他直接导致了老板的重伤——四年间老板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克尔顿几乎手都在发抖,心里已经一路想到了将其碎尸万段。
“把枪放下。”白崖忽然出声。
两人皆是一愣。
“我在跟你说话,克尔顿。”白崖歪了歪头,笑容竟越来越大:“把枪放下。”
他站起身,全部神态真的就像是个收到惊喜礼物的孩子,好奇地靠近了两步。用看珍稀动物的眼神来来回回扫视威尔逊。
半晌,他又重复了一遍:“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真的,你现在说清楚,我还能保住你。”白崖顿了顿,摸着下巴笑道:“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威尔逊·斯特洛奇】
【身体数据:1.52米,63公斤,留胡子】
【所属阵营:凯蛇】
【性格特征:欺软怕硬,唯利是图,贪婪,自卑,怕死】
【故事线:出身北城矿工家庭,十五岁后因为斗殴频繁被父母遗弃,此后在北城生活至二十一岁,依靠敏锐的嗅觉寻找利益,在北城组建起规模不小的组织.....】
以上是白崖所知的威尔逊详细设定,后面的背景故事是擅长编剧的同事接手的。
欺软怕硬,唯利是图,贪婪而又怕死的威尔逊直挺挺地站着,闭了闭眼后道:“您的好奇心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放心,它正在找。”白崖毫不犹豫地回答,像是在观察某种从未发现过的化学反应般,仔细地扫过威尔逊。
说实话,他并不生气,甚至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感兴趣——这确实超出了预料外,但不多,毕竟....啧。
人总要给自己留点后手。
“威尔逊啊,其实NPC的性格特质有比例的说法。”白崖说着,竟无视枪口,重新将手放在键盘上:“比如同时拥有‘勇敢’和‘怕死’两个特质的NPC,它会根据情况的不同分别调整性格影响行动的比例。这是当时实验后的结论。”
“什么?”
这一长串威尔逊什么都没听懂,却直觉是很重要的事情,忍不住出声询问。连阻止白崖也忘了。
“我的意思是,威廉利用了你哪个性格特质?”白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他给你创造了一个情景,对吗?让你其中一个特质压过其他、让你作出现在这个决定的情景。他利用了哪个?”
他笑了笑,感觉更多是在跟自己说话:“首先我们可以排除怕死。”
“你在说什么?!”一直像是个铁罐子,油盐不进的威尔逊大声喊道:“到底在说什么?!”
这些话仿佛化作了一只只蚂蚁,从耳道爬入脑子。
难以忍受的瘙痒、烈火灼心般的焦躁。
“贪婪,唯利是图,欺软怕硬...自卑?”白崖一边说一边继续在键盘上打着,屏幕上不断弹出的红色警告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嗯?自卑?”
“不要再动了!!”威尔逊终于缓过神,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第一要务是阻止白崖:“白老板,我真的会开枪!”
“你开吧。”
“...什么?”威尔逊愣住。
“我说,你开吧。”白崖耸耸肩,大咧咧地把腿伸展开,仿佛挑衅般将手重新放在键盘上打起来:“坐轮椅这么久,你该不会早就忘了怎么瞄准吧?”
他顿了顿,用关心的语气道:“要不要我提醒你?首先你需要检查武器过热情况,开保险,上膛...嗯,这么说你可能听不懂。”
“.......”
白崖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嘲讽的笑:“毕竟你长得矮小,即使在北城里算也是劣质基因...哈,甚至为了掩盖这点装残,可笑——”
“狗屁不通!!”威尔逊控制不住地大喊,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已经布满冷汗,心里蚁巢般的烦躁随着这一声大吼消耗出去不少。
“对!上天没有给我西城的身世,也没有给我高等的基因。但这都没关系,没关系!因为我不需要,我是靠自己的智慧,我自己的智慧走到这里。白石城有名有姓的人里面,我是唯一的北城人!”
威尔逊说到这里,只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笑意从肺腑而起,冲上了嘴角边。身体似乎是想要压住这股笑意,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余光瞥见了桌子上的咖啡杯。
是他端着这个杯子,目送又一队凯蛇成员出任务。也是他端着杯子,办公室的门被一只有气无力的手敲开,那支突击队全员十七人,只回来了两个半——那半个缺了右边身体。
一周后,数不清的数字打到了他的私人账户上。他端着这个咖啡杯,将提醒进账的信息从终端上点掉。
——啪!
杯子被威尔逊突如其来的一脚踹飞,在墙上摔得粉碎。
“我才是从最底端爬上来的!你们只不过是得了幸运的好处,我才是....”
“是吗?”白崖点点头,好像是已经找到了原因,眼神几乎带着怜悯:“而你为这样的现状感到自卑....哈,我知道威廉找到哪个突破口了。”
白石城的NPC不值得投入感情,因为他们是假的。
就像威尔逊口口声称自己逆天而行,以自身的智慧克服基因的弱点,成为北城屈指可数的大人物....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早已在数据库中的设定罢了。
他的拙劣,他的狡诈。这都是设计的一环。
这又何尝不是上天作出的安排呢?
然而事情总要有个不顺人意的地方,白石城的NPC在最近又不断给白崖惊喜。
比如...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萨利。”
早该看出来威尔逊对这小家伙格外关心的。
第一次和凯蛇合作时,威尔逊就特意问过一句,说的是...
【有个人我挺看好的。】
白崖第一次当面见到萨利,那时也感觉这小子能成大器...差点就把他杀了。
“萨利出现后,你对自己更自卑了是吗?”白崖闭了闭眼,一切都合理了:“哈...萨利展现出来你真正想成为的样子,所以你从未像现在这样自卑....威廉...威廉比我发现得早多了。哈哈哈哈哈!”
自卑会带来危险的情绪,比如自毁倾向,比如孤注一掷。
自卑为威尔逊带来一个格外危险的想法——他想做个好人。
萨利为他展现了一种可能,一种北城人站着获得尊重的可能,而不是坐在轮椅上,像条摇尾巴的狗般祈求生存空间。
萨利在阻止其他人的悲剧,威尔逊导致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