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回家后难得同谢持心平气和共处一室。
看到她的游戏机还接在电视上,谢持主动提出来要和她连机玩游戏。
他变魔法似的拿出一盒游戏卡带。
“试试‘it takes two’?”
黎念平时找不到一起打机的人,问陈鹏鹏和晋姝意总被以“飞得累”“不想买手柄”等理由无情拒绝,所以干脆从来不碰任何双人游戏。
眼见谢持竟然连游戏手柄都事先准备好了,还是pro版海外限量发行联名款。
黎念嫉妒得牙痒痒。
当时她在天上飞,错过了上架时间。唯一能使唤的前男友也没兴趣陪她一起玩物丧志,自然推辞掉了帮忙抢购的任务。
黎念看到这个手柄,难免痛心疾首回忆起那段堪称黑历史的恋情,同时也为自己大清早蹲守球鞋发售只为送前任生日礼物的天真烂漫而感到不值。
“挺专业啊,”黎念轻飘飘道,“在外面没少和人玩吧。”
谢持正在电视柜前捣鼓机器,懒得和她互呛,倒是很诚恳地反问:“你没发现这是全新未拆封吗?”
黎念撕下外包装纸,打开盒盖,取出里面小小的黑色存储卡递给他。
“嗯,现在知道了。”
“买它的时候没想过有一天真能用上。”谢持继续专注于手里的动作,笑意浅淡。
“少爷又浪费钱了,”黎念抱着臂,不屑哼了一声,“不玩买它干嘛?满足你那变态的收藏欲吗?”
她脚蹲得有些麻,干脆调整姿势盘腿坐在地上,毫不在意形象。
“这说的什么话,我看起来像是和‘变态’沾边的那种人吗?”谢持回头紧盯着她。
“你的箱子上面到处贴满了行李托运贴纸,好多都旧到翘边了,结果还没有撕掉。还有你带回来的面包,法国所有的品种都集齐了吧。”黎念对此如数家珍。
谢持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一直在暗中观察我。”
黎念大脑防线轰然倒塌:“烦死了!”她又羞又恼地啐了一声,抓起手边离她最近靠枕朝他丢过去,撑在地上便要起身离开。
细腕被人轻而易举扣住,严丝合缝。
“游戏还没有开始,奉劝你不要临阵脱逃。”谢持危险地眯起了眸子。
黎念轻轻冷哼,挣脱他的手,抄起手柄退回到正对着电视的弧形沙发处,大剌剌地坐在地毯上。
她滑动摇杆,在主界面无数个游戏中逡巡。
谢持不知何时也挪了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席地而坐。
“多大的人了还玩‘宝可梦’,幼稚不幼稚啊。”他认真端详片刻,说出来的话很欠打。
“是是是,我就喜欢小儿科,”黎念剜了他一眼,冷嘲热讽回去,“又不像你,小时候非要逞能玩‘寂静岭’这种恐怖游戏,结果吓得半夜发高烧,第二天都没法上学。”
“……”谢持一时语塞,暗自腹诽道,其实是病毒性感冒,没有那么玄乎的。
但他不想反驳,只好乖乖受着。
游戏一上来就是一对夫妻正在面临离婚的关键抉择。
黎念本来在喝水,看到这段动画险些被呛到。
她以前只听说过这部双人游戏制作如何精良,操作如何复杂,通关之后如何有成就感,但从来没有深度了解过它的故事背景。
此刻的心境下,竟品出来一些含沙射影的意味。
她偏过头去看谢持,他淡漠的表情丝毫瞧不出异样。
“你选谁?”谢持回看她,扬了扬手柄。
游戏界面提示需要选择角色,一个瘦小的木雕女孩和一个胖胖的黏土男孩。
“我玩科迪,你玩小梅。”黎念不由分说替他做了决定。
谢持瞳孔微颤,欲言又止。
他一度因为体型自卑,甚至到了平等地厌恶每一个被设定为肥胖的虚拟角色的夸张地步。
曾经受过的歧视和霸凌在今天仍然是深深扎在心底的一根刺,虽然时间久远已经不再剧烈疼痛,但偶尔也会有轻微的排异反应。
“网上说小梅难一些,我肯定不行,”黎念仍然盯着屏幕目不转睛,“你也按一下‘A’键呗,不想看剧情。”
谢持体会到她的用意,释然地笑了。
“不要总是先着急否定自己,万一你很厉害呢。”
但事实证明把困难的事情交给合适的人做是绝佳选择。
“啊啊啊啊啊——”
“诶不是怎么又掉下去了!!”
“妈呀,我好恨这个脑缠吸尘器!!”
黎念操纵的小人总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谢持总是耐着性子等在前方,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坠入深渊,不动声色。
他其实很想吐槽,当飞行员就这点心理素质的话,在气象雷达上看到“西红柿炒鸡蛋”不得吓得吱哇乱叫。
但他竭力把所有不中听的话咽下了肚,怕打击她的信心,更怕她撂挑子不干怎么也哄不好。
直到黎念第十次失败,谢持觉得自己再憋就快憋出内伤了。
“需要我帮忙吗?”他无奈扶额。
“别管了,我操纵,你通讯!”黎念厉声拒绝道。
即便停飞也改不掉这一身职业病,或者说是肌肉记忆。她正忙着过关,完全没空理睬他。
谢持轻笑出了声:“好的机长,‘player 2’听你指挥。”
好在黎念悟性强,平时游戏玩得多也熟知关卡设计的套路,磕磕绊绊通过前两关之后变得愈发得心应手。
两人跳过剧情线直奔各种游戏boss,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玩到眼白布满了血丝,喝掉了一罐又一罐功能性饮料,历时六个小时终于打通关。
游戏中,两个玩偶小人在盛放的烟花中拥抱亲吻,象征着现实世界的夫妻重修于好。
黎念已无精力为别人的爱情流泪。她头晕眼花看着墙上的时钟,时针破天荒指向了“4”。
“完了,”她近乎绝望发出一声哀嚎,“我妈让我明天早上八点就去故宫门口碰头。”
其实应该是今天。
谢持闻言也觉得不可思议:“太早了吧,那个时间景区门开了吗?”
黄丽娟这个人就是做什么都积极得很。
亲戚朋友摆酒席,说好的中午十二点开饭,她总是大清早就跑到人家屋里去嗑瓜子话家常,也不管主人有没有在睡懒觉。
所以她也逐渐成了黄家小辈口口相传的唯恐避之不及的头号危险人物。只要她大驾光临,他们就要被迫起床招呼客人了。
黎念咬着手指思忖片刻,幽幽地看向他,笑得诡异:“借你一用行不行?”
谢持惊恐万分抱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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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门附近有许多新开的旅拍店,蹭上了国内景区“素人改造”的热度,生意都看起来不错,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
黎念按照黄丽娟发过来的定位,穿过一排又一排姹紫嫣红的清宫旗装和金光灿灿的饰品,在最里头的化妆间里找到了穿着皇后礼服正在做发型的亲妈。
她随便搬来一张化妆师的旋转椅坐下。
“你选了套这么霸气的造型啊。”黎念打趣道。
黄丽娟额发鬓角都梳得油光水滑,加长加浓的假睫毛扑闪扑闪,美目流转把黎念电得一个激灵。
“我本来想打扮成小燕子的,但是我试了一下衣服,太奇怪了,总觉得我们这些老娘子还是不要装嫩的好。”
戴着口罩的化妆师听懂了二人说的方言,在一旁笑得两眼弯弯:“姐姐您这么年轻,皮肤又好,想要化成小燕子或者紫薇都不是问题哪。”
“喔唷乖乖嘞,你这个嘴巴简直不摆了,”黄丽娟用她那蹩脚的普通话说道,“我哪里像是你说的那样,顶多当个容嬷嬷差不多了。”
黎念从化妆师的眼神中读出了不解,在一旁充当翻译:“说您嘴甜。”
化妆师笑了笑,没再接话。
“小谢他没事哇?”黄丽娟又关切地问道。
黎念额头上冒出一粒豆大的汗滴,做贼心虚:“输了一晚的液,早上已经好多了。”
她在凌晨四点半给黄丽娟发消息说,谢持昨天食物中毒,她带着他去医院看病差点熬通宵,白天补会儿觉晚点到。
黄丽娟睡眠少,惯常醒得早,五点过就打过来电话着急忙慌询问情况。
还好黎念最清楚不过她的行事风格,早已做好了充足准备,把勿扰模式打开安安静静地睡了五个小时,正好神清气爽无痛起床。
“那就好,我们昨天吃的同一桌子菜,我都生怕我出啥问题。”黄丽娟抚着心口如释重负。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一茬!黎念撇撇嘴。
“谢持的妈没跟你一起?”
她眼尖发现桌上放了一块橘子,给自己掰了一瓣吃,又喝了口早上剩下来的牛奶。感觉嘴里的味道略怪,五官痛苦地扭曲到了一块儿。
黄丽娟微赧:“我不晓得门票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都走拢了才被挡在外面,好尴尬哦。亲家母说有熟人在,去帮我解决票的事情了。”
黎念惊讶于还能这么操作,但转念一想如果是谢家倒也正常,便没再细究。
手抚摸在袖口的云纹刺绣上,黄丽娟又喃喃自语道:“亲家母是生活了十多年的本地人,对这些游客喜欢的花样肯定不感兴趣,也就没有跟过来。”
“好了。”化妆师替黄丽娟头顶上的大拉翅插上最后一枚珠翠,宣示整个造型的大功告成。
黄丽娟年轻的时候也算得上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胚子,后来一心一意扑在家庭上面,隐入灶台之间便再也没了拾掇的心思。在黎念的记忆里,黄丽娟从来都是扎着短短的马尾素面朝天的样子,后来黎志明去世之后,她甚至把头发剪得更短。
现在见她重拾年轻时的意气风发,黎念竟感觉眼眶微微湿润,在汉白玉桥边,在红墙黄瓦下,情不自禁用手机给她多拍了好多照片。
后来坐在四季民福吃烤鸭时,黄丽娟依然舍不得卸妆换衣服,满身泼天的富贵。她捧着手机一张一张点开照片,反反复复放大又缩小,笑得花枝乱颤,拊掌连连。
旅拍店把存了原图照片的网盘链接发给黎念,她又下载好转发给黄丽娟。
黄丽娟面对镜头毫不僵硬,表情和动作都舒展自然、恰到好处。在座的人竟然都是第一次听说她年轻时差点被文工团特招进去的往事。
“怎么样?原来定价是二百五,我跟老板谈到了拢共两百块钱,还送个相框。”黄丽娟神气十足地炫耀自己的交涉成果。
周珮文凑过去看,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拍得真好,黄姐不光漂亮,还多上镜的嘛。”
黄丽娟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敷着粉霜的脸白里透着红。
她的笑渐渐褪去,像照片上的油墨一抹就花掉。然后悠长地叹了口气:“要是黎念的爸也在就好了,他穿着阿哥的衣服不晓得有多好耍。”
黎念猝不及防抬头,眼里登时冒出了泪花。
“黎念啊,我这一趟过来除了看看你有没有吃饱饭,其实还想了解一下小谢对你的态度,看看你有没有受委屈、受欺负。
“但是我感觉你老人婆还是多爱你的,谢持也很尊重你,所以就完全放下心了。我打算明天就走,不打扰你们的正常生活。
“千万一定要惜取眼前人啊,不要像我跟你老汉吵了一辈子的架,最后连正儿八经的道别都没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