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爱蓝小姐出去喝早茶了,可饱了吗?太太还要不要另用一些?”
玉生道:“不用了,梅娣。”
梅娣撑着伞,仍笑问道:“太太去哪里喝早茶呢?”
玉生道:“山沪茶楼。”
梅娣静静地,不再说什么了。
李爱蓝抱着那只黑猫进了前厅,在长椅上逗趣着。安华姑妈本要唤玉生一起来前厅看一条她新购置的翡翠链,但玉生回了卧房,不敢再出来,她托梅娣婉拒了安华姑妈,只托说自己洗漱好身体犯懒,已经睡下了。
玉生锁紧房门,借着阴暗的天光写起字。越写越觉得慌得很,写完“静躁不同”后,玉生忽然觉得那个“躁”字从纸上跳了出来,变成李爱蓝手中那只黑猫,张牙舞爪向她扑过来。
于是还没有写完,玉生便把纸笔收了起来,整理时看见柜中的来信。她写过去的回信久久没有回复,不知道是南京的路太远,还是来上海的水路太深太长,那些信寄不回来。
南京的初雪下得快,但今年不知道是什么景色。玉生觉得这里很好,吃食风景都比南京的精美很多很多,却也什么都不好,没有婉转淌曲的秦淮河,亦没有真正的桂花糕,甜的是裹满了腐烂的糖浆而已。
细雨不知什么时候转入了暴雨,玉生伴着雨声卧在李文树的长椅上睡去了,睡着睡着被雷声惊醒一次,又睡过去。睡着便不知自己是否清醒,莫名想起南京的许多事来,是很久远之前的记忆。她十四岁和孙曼琳一同入金陵中学时,十五岁过生时在紫金山祖舅舅家中,祖舅舅送她的那颗玉石永远遗留在了南京,十六岁那年春节在金陵的同学乘上船渡洋留学,她和孙曼琳送了他一程,他站在船上说无论多少年,回来时会带手礼赠她。还有她母亲过世的那一天,那更远了,远的她已经忘了她是如何哭的,只是听见远远的哭声。
随之,那哭声化成尖锐的,一声声延长的猫叫声。
玉生猛然真正惊醒,抓了一把身上的绒毯,不知谁盖上的?她以为是梅娣。睁开眼望仔细了,才发觉李文树今早穿的外衣已挂在长衣架上。
李文树的声音便近了,他在衣架后那扇如意折屏转出来,道:“这个时候睡什么?”
抬手望一望钟面,他注道:“下午两点钟而已。”
玉生淡淡道:“两点钟,你去宝山回来了吗?”
李文树笑了笑,道:“我不是已站在你面前——见你睡深了,我没有唤醒你,但你的头发束着,不舒服,我为你解开了。”
玉生低了低眼,方望见肩上的长发已散成一团浓墨,衬着那件白绒毯面,又好像那只黑猫的腹面。
李文树似乎并不知李爱蓝养了一只猫。
他只是问她道:“那位印度女人车子开得好吗?”
“你是说芳萝。”
玉生认真想了想,方回他的话道:“很好。”
李文树忽地道:“那么下次去蒋家,让芳萝送你。”
玉生道:“下次是何时?”
“几天后。”
李文树卧在了玉生旁的那只长椅上,不拉电灯,于是雷声作罢,房内便晦暗非常,照不见他的神色。玉生只知他在窥探帘缝之中的风雨,以为他不再回话,末了,又注了一句。
他注道:“是秦凤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