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汹涌的浪。爱乔昏昏欲睡,忽然车停,她方睁眼,望见隔江,是一片近乎天白的光亮。从舞厅来、从饭店来、从戏剧院、从一间间大厦之中穿过,无数灯火穿过深林一样密集的雨水,直穿透隔着一条江面的她的双眼,竟迎来片刻的失明。
“为什么停住了呢?”
“雨太大,太急,不能走。”
爱乔回过脸,望向另一片黑夜,那里什么也没有。
“成笙少爷,您为什么告吹呢?”
“什么?”
“苏姨太太说,您和一位小姐告吹了。”
无论光明或者黑暗,她无穷无尽的疑问必然是要寻找一个出口的。
李成笙笑道:“因为她需要我今年同她结婚。”
爱乔道:“不能吗?”
李成笙道:“是的。”
自此,答案便是肯定地表达完结了。于是话头一转,接着,爱乔只是淡淡道:“您瞧,那多亮堂。”
李成笙道:“我竟不觉得。”
隔江最高最亮的那栋巨大楼宇,今时今日已更正为“李氏银行”,在前身“李氏银号”中,他在那里面活过去十几年。楼宇全面安上大洋贸易送来的电灯,细数,也已近十年。旁人眼中的磅礴,正如这场暴雨,于他只是一场困囿。
躲在车中这难得的安全地界,李成笙注道:“从前,我出了那亮堂堂的门,行车穿过一整条被洋人占据的马路,去坐船。曾有一次,我被洋人的车子撞到,躺在酷夏的马路上,几乎把血流干了,才有人来,那天我见到的太阳,亮过任何时刻。”
爱乔听到“血”“流”这些词,只是感到直白的痛。再没有别的。
“您痛不痛?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十几岁,那是我堂兄离开这里——到英国的那一年。”
爱乔道:“和我这样的年岁吗?”
李成笙一笑,道:“是。”
忽地,一声雷鸣——风雨转入低沉。
“你明天回南京,我到香港去。”
“我什么时候再见您?”
李成笙笑道:“爱乔,你想和我再见面。”
爱乔回道:“是的。”
“那么我也是一样。”
“好。”
车子重又发动,驶过黄浦江面,驶入细雨之中。
“你所说的肺痨,是谁教你的呢?”
“那位——”
上了学,首先学会的是“言而有信”。于是,爱乔转又注道:“像是我自个儿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