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去到陈太太家中,终于赴了约会又返回,途径一家茶楼走下,她们对坐着吃了一会茶。李爱蓝再没有提起鲁波这一个人,一直等到回到家中,用过晚饭,玉生觉得困倦非常,睡了一个短觉起来,那会儿是八点钟的光景。
雪下着,黑夜里头亮堂堂的。
门开一半,他和谁说着话?听清了,什么也没有。
“不冷吗?”
李文树不回话。
只是拉掉了灯,他在狭小的光亮处坐着,读报纸,读了好一会儿。
他问她道:“明天我要到松江去一趟。”
“做什么。”
他的眼睛从停留很久的报纸一页离开,回答道:“沪港铁路明天在松江站台发第一车,我要乘车到香港去,最早后天的凌晨回来。”
良久的静默。
“太太喜欢鲁波的画。”
仍然,她不回话。
“我在你的书面上,发现他画的白玉兰。”
这时,玉生的双眼终于从书面上离开,这本书不好看,讲轮回之道,杀戮换来杀戮,她看得心烦意乱。于是她合上了。
然后,她将那朵白玉兰的书签抽出来,拿着向他道:“听姑妈说过,你是不看佛书的。”
“你喜欢吗?”
轮到他不回话。她拿着那朵白玉兰的书签起了身,向他走去,说道:“这是鲁先生送我的画轴里,又配了那么一张小签。你喜欢,我送给你。”
他回了话道:“我不喜欢这个人的画——画山画水无形,画花画草无色。”
她道:“白玉兰本没有颜色。”
他转了话头,然后道:“明早你去送我吗?”
她怔一怔,忽然笑一下,道:“只是坐车子怎么送呢。”
他再不回她的话了,从前从不这样,永远是她来发结语的。他重又看起报,匆匆地看,将报面翻得刺响,只是翻了一会儿。在她上床之前,他先上了床。
一整夜他再没有与她说话。
李文树此去香港不是独行。大约是六点钟,玉生清醒地醒着,听见车响,她换了外衣走出去,外面的天光暗着,暗里头有声响,是开馆门的声。
门外停一辆玉生从没有见过的铁皮汽车,比李爱蓝那辆更亮,像银盘一样照光。外头下着细雨,或者是细雪化开了,点在人手背上,湿漉漉的冷。玉生望见梅娣为李文树撑伞,直至他坐进车中,他坐在前面,开动车子的是一个男人,年轻非常,面色冷漠,像是他提过的冯先生。只是,后面也坐了人。
车帘子正拂动,只是望见人的肩膀,肩头正垂落一缕麦色的头发。
玉生将外衣拉紧了些。
直至车子发走,她没有走出去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