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榴睁开眼，记忆觉醒的暴力冲击还在她心底萦绕。

她现在，很想破坏些什么。

周身无意识的妖力令周遭的事物浮起，然后，在空中碾碎。

冼灼眉头一动，小石榴的妖力失控了。

但一切都来不及阻止，红雾席卷了一切，无论是物还是人，都因这失控的妖力甩到了空中。冼灼只能先把沉睡的沈心韵他们压下来，他没有用法力直接和小石榴对抗，避过她的妖力，小心地拖住几人的腰身，把连接他们的绳扎入大地。

小石榴没有继续纠缠，化为一道光飞进彩雕里。

“小石榴！”冼灼慢了一步。

此时彩雕内，两个谢缘还在争斗。

代表不同意识的两个魂体，不断地相互伤害，又不停地融为一体。

“傻子，你以为你能吞噬我！”

“成与不成，试过才知。”

两个意识，在一具躯体里打架。他们两个，最终只会是一个吞噬另一个，绝不会共存。

“你知道吗，我用了百年的时间来想怎么杀死你。”他害了阿妙，那他就毁了自己。

另一个意识开始惊慌：“你疯了！”

我愿违背我的意志，背叛我的天理，杀死另一半的“我”。

阿妙，我会还你自由。

谢缘向着最深处的黑暗飞去，那里比一切深渊更加阴冷，到了最后，只剩下虚无，就连黑暗，都成了奢想。

没有任何温度，任何色彩。时间和空间在这里都是没有意义的，唯一不被冻住了是思想，但在长久的磋磨中，连思想都会凋零。

他的阿妙，在这里困了三百年。

他驱散了虚无，为这里带来了微弱的荧光。

在中心的一点，他看见一个人，她如木雕一样盘腿僵坐，不言不看不动，从黑暗里扎出的锁链穿过她的四肢，带着污秽的黑雾蚕食她剩下的神识。

他的靠近，惊动了锁链。

哗啦啦——

她没有动作，或者说她已经忘了怎么动。

谢缘停住了脚步，他不敢靠近了。看见这样的阿妙，就连羞愧都变得空白无力。

“阿妙，阿妙，阿妙……”他蹲下来呜呜地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阿妙不会原谅他，因为现在的阿妙，已经不知道如何怨恨了。

他抱住她，忍不住地颤抖，好像只有抱住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心。怀里的阿妙始终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呼吸。她睁着空洞的眼眶，如木偶一样。

曾经的阿妙，有一双很厉害的眼睛。

那样厉害的阿妙，一样就看透了山神庙的诅咒，然后救了他。阿妙以为他也是来自于仙尘界的人，但其实，他不是。

他生来就是凡尘界，他是为她而生。

在妙元君到达凡尘界的那天，他诞生了，作为彩雕里的诅咒。

造物主给了他作为人的记忆，给了他爱上花妙人的能力。

她修万象之道，察天下万象之法，于是上天降生了他，作为妙元君登仙的唯一劫数。

花妙人是一个假名字，但花妙人的谢缘是真的。

“阿妙，你都知道了，我是为你而生的劫，我是你的祸。在你路过山神庙的时候，你就不该救我，你不该同意我跟着你，你不该信任我。”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她的肩上，现在的阿妙不会问他为什么哭。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要伤害阿妙的。

在那天，上天给他下达了指令，苏醒了他的记忆。

他听到命运的声音，此后，另一个意识，开始苏醒。

但谢缘，只能悲哀地等待悲剧的发生。

他无法通过语言、肢体以及任何方式提醒她，到最后，主宰身体的成了另一个意识。最初诞生的他，渐渐的也分不清那个才是“谢缘”的自我。

“阿妙，我把命还给你。”

他抹开眼泪，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他却在此时笑开来。

他握住妙元君的手，一寸一寸向自己的心脏伸去。随着血肉撕裂的声音，铺盖了一地鲜红。

那些流出来的血，又仿佛有生命一般钻入妙元君体内。

这是谢缘所保留的，关于花妙人的一切。

随着最后一丝鲜红流入她的体内，妙元君僵冷的躯体开始产生变化，自丹田的气慢慢运转。扎入她躯体的锁链慢慢回缩。

“若是你能看见，不，”他留恋地抚摸她的面庞，哀伤欣慰，“还是不要看见我了，免得回了仙尘界还要恶心。”

最后，他在她耳边呢喃，“阿妙，恭喜你快要回家了，我会在这里，为你祈祷。”

他站起身，走向锁链的方向。

咚、咚、咚！

锁链开始剧烈地晃动，谢缘神色一变，“不好！”

下一刻，阴桀在他的脸上浮现，“不，你不会成功。阿妙，我不会离开阿妙。”

另一个意识没有死亡，居然又出来了。

“可恶！”他看到妙元君身上的变化，慌忙召唤锁链重新困住她。不能让她醒过来，还不可以，阿妙现在醒过来，会离开他的。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继续睡不要醒！”

他疯狂地在身上划出一道道尖利的伤口，他要重新下诅咒。

“阿妙，我不会让你一直睡下去，但现在，不要醒，不要……”他看着妙元君渐渐恢复血气的脸色，心里尖锐的疯狂到达顶点。

若是阻止不了，那就一起死吧。

“噗——”

荆棘扎入他的腹部，刺穿他的丹田。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他脑袋一白，他僵硬回头，是梦境里见过的少女。

荆棘缩回小石榴的掌心，她冷漠镇定地召唤出一把匕首，鲜红妖力覆在上面，坚不可摧。

谢缘看她又攻上来，现在的他已经无力招架，只能闪身躲避。但可惜，小石榴处在暴虐的情绪之中，她要绞碎些什么才能平复暴涨的妖力。

她如流星一般消失，在谢缘猝不及防时，踩着他的肩，从他的后脑勺往下划，生生劈烂他的半个身子！

鲜血四溅。

“抱歉，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发泄。”她丢开匕首，数根带刺的枝条长出来，对着谢缘一顿猛抽。

小石榴冷漠地看着由她主导的虐杀。她没有直接用全力把谢缘分成几块，而是把妖力注入在枝条中，一下又一下地打散谢缘的修为。

“妖……”他狼狈地被甩下来，又被抽到空中。

这是什么妖力，不，她居然有两种妖力，那种鲜红的实质性妖力，是什么东西？

这一场单方面的凌虐，没有因为谢缘濒临死亡而结束。

谢缘昏昏沉沉，他现在没有余力去防御，解开诅咒，重下诅咒，已经消耗他太多血气了。

“啪！”

枝条抽过他的眼睛，一颗眼珠碎烂。眼睛的疼痛让他有片刻清醒。他想到阿妙，她的两双眼睛都没了。

忽然的，他期待小石榴毁掉他另一颗眼珠，这样，就更像阿妙了。

这样，是不是就更加接近你。

他笑出声，牵动身上的伤口，撕裂肉身的疼痛却让他无比舒适。他甚至主动迎下攻击，让枝条毁掉他另一只眼睛。

“死吧，死吧——”

死在别人手中，也挺好。他留不住阿妙，那就用他的命，欢迎她的苏醒。

阿妙，你再也忘不掉我了。

他想起他的许愿，以及命运对他的叹息。

不，我的愿望，还是实现了。

谢缘怀着感激和喜悦，期待他的死亡。等阿妙彻底苏醒的时候，会看到他的尸体。三百年的背叛，阿妙再也不会忘记他了。

无论喜爱，还是怨恨，谢缘终归留在了阿妙心中，成为了那个，唯一的特别。

而小石榴，却停下了攻击。

她看着一滩烂泥般的谢缘，说出了对谢缘玩弄般的话语，“不哦，杀死你的，是元君哦。”

“不，你快杀了我，杀了我！”谢缘恐慌惊叫。

只有这件事不可以，无论谁也好，他不能死在阿妙手中，那样阿妙就会忘怀，那样阿妙——就会忘记他。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阿妙阿妙阿妙！

他疯疯癫癫地在四周摩挲，他的阿妙在哪里，在哪里？失去了眼睛的他，找不到他的阿妙了。

小石榴看他跌跌撞撞，在地上爬滚的样子，嫌恶地蹙眉，“真丑陋。”

他摸到一只冰凉的手，那是他的阿妙。

他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因为他流着血的眼眶，再加之几乎裂开的身体，这个笑让人看了惊悚恶心。

与其让阿妙杀他，不如他杀了阿妙，他们在黄泉里再相见吧。

他在妙元君的的身上摩挲，只要找到锁链在她身上残存的伤口，就可以一击毙命。他摸到一处凸起的伤口，脸上喜悦还来不及完全浮现，一把匕首抹过他的脖子。带着笑容的头颅，滚到小石榴脚边。

妙元君，醒了。

她丢开匕首，对小石榴道：“多谢。”

小石榴轻轻“嗯”了声，随即把脚边的头颅踢向妙元君。

元君初醒，身上常年被锁链扎穿的伤口还没有恢复，肌肤也呈现出死气的灰白。而她的眼眶，依旧是空洞的黑。那双眼睛，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小石榴在她身上看不到记忆中那个天极三仙的影子。

“好久了，没人和我说话了。”她甩甩手腕，三百来，她第一次这样轻松。被囚禁三百年，她失去了眼睛，却修炼了心眼。

于是，她“看”向那边的妖族姑娘。

她绽放一个轻松豁达的笑，“我记得你，我在梦中见过你。”她的笑容纯粹干净，即便深陷泥泞三百年，她也没有因此失意，因此沉沦，妙元君没有因为苦难而堕落。

小石榴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超凡脱俗，令人心悦诚服的妙元君。因为妙元君的笑容，小石榴内心的暴虐也渐渐平息。

小石榴弯了弯眉眼，“恭喜元君，重获自由！”

“恭喜我，重获自由。”她甩开身上残余的束缚，脚尖触碰到地上的头颅，她停住了。不过很快，她再次恢复爽朗，“跟我一起走吧，岁禧妹妹，我带你玩。”

岁禧，小石榴对这个名字还是有些陌生。

在临走之际，妙元君的耳边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她眼前似乎又浮现那天的场景。

——谢你我相遇之缘。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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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雕碎裂，小石榴看到冼灼在等她。于是她笑嘻嘻地张开手，让他接住自己。

冼灼熟练地接住她，探查她的气息，小石榴已经恢复了。他松了口气，放她下来，这时，他注意到后面的妙元君。

妙元君身上残余的黑气会侵蚀她的根基，冼灼顺手清去了黑气。

妙元君对他摆了摆手，有些调皮的样子，“好厉害的后生，你是哪家弟子。”

“在下青城山掌教坐下六弟子，冼灼，见过元君。”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溯晖真人的弟子，难怪呀。”

“元君现在有何打算？”

“回家呗，我好久没见师兄师弟了。”

冼灼沉默了，元君被困太久了，消耗太大了。现在的元君，无法渡过天堑的，她会被天堑的雾气绞杀。

元君不会不知道这件事。

妙元君狡黠地看了眼他身边的小石榴，竖起食指，示意他勿要多言。

“只可惜，现在不能带岁禧玩了。”

小石榴大方道：“以后我去天极找你玩，但你要叫我小石榴啊。”

她恍然大悟，“你是石榴妖啊。”

小石榴纠正她，“是天赋异禀的石榴树妖。”

“好好好，天才树妖，我们以后在仙尘界再见——”她乘着风，向仙尘界的方向出发。即便很远，小石榴都能看见她脸上的喜悦与期待。

元君，总算可以回家了吧。

冼灼一言不发看妙元君远去，许久，他对着远方弯腰揖礼。

小石榴忽然想到，地上的人怎么办？

“放心，他们的记忆保留不了多久，醒来后很快就会忘记。”

沈心韵率先醒来，她因为是梦主，所以醒得更快。

梦与现实交接，两边的记忆冲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