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禧认为有必要纠正:“请不要以己度人,污蔑我们纯洁的雇佣关系。”
“闭嘴!我和祝郎之间轮不到你插嘴!”伊眉高喊道,“来人!”
祝无虞:“赶快处理好。”
见无人回应,伊眉惊讶道:“怎么会?”她赶紧出去一看,一片张灯结彩之下,竟安静得恐怖。她还想去前院看看,但被一块从后飞来的木板挡住去路。她猛然回头,见岁禧悠然自得地靠在残破的墙壁上。
“不用找了,我的雇主说,今晚你应该待在大狱,连同你的手下一起。”说罢,她一蹬脚飞窜出去,伊眉反应不及。岁禧一脚踹在她腰间,她毫无还手的余地,整个身体就被迫趴在地上,岁禧单膝抵在她腰间将她压在地上。
伊眉此前从未见过这般身手,更是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毫无还手之地,被人屈辱地扣在地上,还是脸着地。岁禧一手撕下伊眉的裙摆,将她双手捆绑,随后拍手起身,对着祝无虞扬了扬下巴,“好了。”
伊眉愤怒地扭头,在二人之间来回巡视,“你竟敢如此待我!祝无虞!”
“她认识你,想必又是你哪个仇家买凶杀人。哦,外面那些人呢,要如何处理?”
“尽你所能。”他目不斜视地经过地上的伊眉,他的态度完全称得上冷漠。伊眉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人,怒急攻心:“当初他们想杀你,我就不该对你心软!我未曾伤你性命,你却负我至此!你这样冷漠无情薄情寡义的石头,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
岁禧鼓掌道:“哇,你将强抢民男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是天赋吗?”
伊眉怨恨祝无虞,同样也怨恨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女人,“少得意,你跟着那样没心没肺的狗男人,你的下场又有多好?你这种人,早晚会被人抛弃!”
岁禧脸上忽然露出几分笑意,只是笑得人心底发寒。她对祝无虞道:“你在这等我,我去将老鼠们处理一下。”
“你想干什么?站住!站住!”伊眉意识到她可能做什么后,面色顿时发白。她的弟兄们此时极有可能已经被人控制起来,那个凶恶女人一定会杀人泄愤!
“祝无虞,我告诉你幕后之人,你放过我们!”伊眉此刻已经完全不再留恋那张脸,只想赶紧找个机会脱身。
“祝行乐知道他找的人这般靠不住么。”这是祝无虞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伊眉没有心情去欣赏他的声音,她有些呆愕,“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她,自己找了块地安静伫立,期间无论伊眉说什么他都懒得搭理。
“咻——”
漆黑的天空突然炸出一朵烟花,火光在空出四散,又迅速消弥。
岁禧回来了,她衣裳整洁,不像是有大动作的样子。伊眉没在她身上见着血迹,心里稍稍安心。
“我放了信号,外面的人都绑了起来,等葫芦过来,就让人将他们送去大牢。就是他们人太多,会不会耽误我们的脚程?”
“派人通知州府来拿人,不必为了这点小事耽误行程。”
岁禧“哦”了一声,然后扶起他身边的板凳坐下。伊眉已经喊累了,且深知呼喊无用,看岁禧又没有动手杀人的意图,也渐渐安静下来。
“你的人里有叛徒。”
祝无虞毫无奇怪,“我知道。”
“就在外面,和土匪绑在一起。”
“交给葫芦就好。”
她忽然道:“你是不是还在试探我?”
他垂眸,红衣姑娘抱膝而坐,眼睛似藏璀璨星光,纯净而剔透。她的目光中不带任何情绪,如同稚子一样纯洁,他看着她的眼睛,想到了那一束短暂的烟花。
岁禧捞起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太长,凳子太矮,只能抱在怀里。她又接着道:“你的身边一直有他人的气息,即便我不来,你也不会有事。但为了试探我,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不值得。”
祝无虞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不知道此时他该说些什么。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干净,他才会第一次自惭形秽。
“我确实见过你的弟弟,他也确实想买通我,”她弯眸笑道,“但我不会背叛你,契约就是契约,契约期间,我会护你无恙。”
“……好。”他犹豫着,随后学着她的样子露出一点细碎的笑意。或许是因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该作何反应。
“公子!公子啊——”
葫芦一把鼻涕一把泪,跑过来时还被绊了一脚,跌跌撞撞的就要抱上来,被祝无虞轻松躲开。
“公子啊!我无能啊,差点让您被土匪占了便宜去,我要找块豆腐撞死!”
岁禧疑惑:“你怎么知道他被人占便宜了?”
葫芦惊恐:“我猜对了?!豆腐呢?拿块豆腐给我!”
“别闹,通知官府拿人。”
葫芦抹着眼泪,恶狠狠道:“我这就遣人去,一定让府衙给他们上大刑。”
“外面那些人中有一个是送祝家带出来的,他的卖身契应该还在,你看着办。”
“狼心狗肺卖主求荣!敢背叛公子,非要扒他一层皮!”葫芦铿锵有力。
岁禧总觉得,这一路上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祝无虞对葫芦一番表忠心的言论熟视无睹,打断他:“我需要沐浴更衣。”
“啊?又来啊?”他虽然觉得今晚不是个沐浴的黄道吉日,但他还能对公子说“不行”?他犹犹豫豫,“要不咱忍忍……呃,要不咱派人守着,忍是不可能忍的,咱公子是将就的人嘛?咱公子是讲究人!对对,就你,岁禧姑娘看着公子。”
岁禧疑惑道:“你脑子坏掉了?”
“少说傻话。”祝无虞第一次觉得,葫芦让他这么丢人。
伊眉看着他们愣了愣,随即又笑又骂:“祝无虞,你会遭报应的!”
葫芦气不打一处来,“呸!死到临头了还张扬舞爪呢。”
今晚虽然波折了些,但好在平安无事。就是可惜了大厨那一桌饭菜,葫芦提出重做,祝无虞制止了他,“加热便是,不必麻烦。”
祝无虞看起来虽然沉默寡言,但他身边的人倒是能言善辩。光是那葫芦,一个人就能上演一部戏,一个人充当三个人用,自己和自己对话,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诶厨子,汤的味道不够鲜啊,你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要不是场地影响我的发挥,保证鲜得你舌头掉下来。”
岁禧一个人坐在一边,夜色茫茫,在火光找不到的深处,她看见风花的摇落,飞鸟的振翅。在凡尘界的那些年,她去过很多地方,但很多都是模糊的记忆了。她是否来过这里,这一次的旅途又能否称得上故地重游?可若是有一天,她将它们全部遗忘,又怎能叫做“物是人非”?
——我会遗忘吗?
她确实已经在逐渐遗忘。
祝无虞在看一个人,今天也是一样,她还是什么都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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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尘界,法宗内。
法宗宗主坐在白玉高座上,在听到弟子死伤数目后,静默好一阵。
夙不悔接着道:“师尊,您不觉得,今年的天灾太多了吗?先是水患淹城,疫病肆虐,再是赤地千里,饿殍满地。仙家人自是有应付手段,但那些凡人若失去仙家庇护便是死路一条。”
宗主平和声音缓缓道:“便是仙术,在天灾面前,又是何等弱小。天灾,是为天力,寻仙问道者,不过求那一线生机。天衍四九者,偏无人之一线,仙者所行,顺应天意,然其所为,却又逆天而行。我至今仍旧看不透何谓‘命数’,世有窥天者,以人之力探索天意在他们的眼睛里,看见的不是芸芸众生,而是天灾与命理。”
“弟子不懂师尊何意?”夙不悔只觉得一头雾水,现在是说写玄而又玄的时候吗?
宗主垂眸之时,有一颗泪珠砸下,那滴泪水穿过地板,穿过云霄,落入人间,便化作一场甘霖。
久旱逢露,枯木逢春,凡人喜悦鼓舞,叩拜上苍垂怜。
他听见他们的欢呼,眼中的哀思却愈加浓烈,那一场雨后,他的面容似乎苍老了几分。
夙不悔蹙眉,他隐约察觉师尊刚才好像做了什么,但以他的修为实在难以看清。“师尊,您刚刚……”
“此间最为叛逆的窥天者,当属昶阳国师,星衡。”宗主深邃的目光与他对上,夙不悔想说的话完全忘记。
他有两个师父,一个是法宗宗主,一个是曾经的天极三仙中的皖真人。对于他的师尊,法宗宗主,他似乎一直看不透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师尊的决策总是最利于大局,但有些时候,他会胆寒与那狠绝的手腕。世间有些人,他们能够看到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的师尊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师尊,您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此次仙盟赴会倒悬之地,仙门百家之争中,我要你夺魁,带会一件东西。”
夙不悔意识到他说的是即将开启的苍桂节,由各门各派分别派出代表出战,猎杀邪祟鬼魅,战绩最为突出者可在境内带走任意一件法宝。而此次的“境”,是倒悬之地。
“什么东西?”
“盂兰卷。如果你成功,皖真人或可有救。”
夙不悔眼中明明灭灭,他沉声道:“我会为您摘得桂冠。”
“百年一次的苍桂之争啊,此次,你会见到很多本不会出现的人。”
不会出现的人?夙不悔想到了很多,但其中最令他无法忽视的,是宗主莫名其妙提到的昶阳国师。他与星衡有过交集,甚至算得上恩情,当初法宗救援昶阳,这份恩昶阳已然还清。
神秘,危险。
这是他对那位国师不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