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貘,梦貘,好孩子,多吃点,再多吃点。”她温柔地抚摸着臂弯上的异兽,一根无形的线穿过墙壁连接闭目沉睡的男子。
死亡。
死亡。
死亡。
“师尊,生命因何而存在?因何而绚烂?因何而悲伤?”年幼的男孩问溯晖。
那时师尊未能回答他。后来,他在凡尘界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死在天劫下,死在万物中。
他看见少女洋溢着欢喜的琉璃眼眸,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小道士,我……”
小石榴是妖,天然便是比他拥有更为漫长的生命,他想,他要好好修炼,这样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那个由他亲自见证化形、手把手教导的小妖,总有一天会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妖,那个时候她再也不需要他了。
但,若他一直比她厉害那么点,一直走在她前头,她就永远不能抛弃他。
若有一天,他不在了,小石榴——你会遗忘吗?
男子睁开眼睛,他是祝无虞,然而此刻这具身体却苏醒了另一个意识。
“哐啷——”
架子上的花瓶落地炸开。他似乎还不太习惯这具躯壳,步子沉重无序。铜镜映照他的面容,明明还是那张脸,却不同以往的清冷疏远,他目光哀伤,似青山高远,似春水温柔。
“小石榴,小石榴……”
“你在哪……”
连接他和食梦貘的线,断了。
罗妹呼吸一窒,但很快就冷静,迅速再次将线接好。再来几次,岁禧一定会发现,虽然不会影响最终目的,但她不想多一个阻碍。
为什么一个已经消散的意识会在祝无虞的体内醒来?她清楚地知道那个人的魂魄元神碎成千万片,融入天地万物中,再不会有来世。
墙壁的另一头,刚刚醒来的青年再次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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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岁禧迷茫地捂着胸口,刚才,她突然心悸。
不要着急,很快了,很快就银安,那之后她就能拿回冼灼的元神。不知道诡炁那边进展是否顺利。
东羲止站在悬崖边,猎猎狂风舞动他的衣摆。以他为界限,天地分为阴阳两面,无数黑影从他脚下蔓延,它们攀爬到他肩上,缠绕他的咽喉,似乎随时与他同归于尽。
那些罪恶的、漆黑的影子,在触及光时,立马灰飞烟灭。他哼笑着:“各位先祖们,你们不应该怨恨我,横竖死了也是死了,既如此,不如用你们的灵魂为我族贡献出最后一点价值。”
“你们知道的,我都是为了东羲。”
紫色的光团在他手中漂浮升空,阴阳于此扭曲。黑与白的世界互相抵抗挣扎,互相纠缠相融。
“诡炁,你是我的阵眼,不能出任何纰漏。”
血亲的声音在他耳边嘶吼,他们愤怒狂躁。东羲止无奈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天道唯唯诺诺,却对我喊打喊杀。我都是为了解除诅咒啊,只要逆转阴阳,回溯时光,东羲族将再也不会有人因诅咒而死。”
“我也很痛的,每一次发作,都像将全身的筋骨拧断,我受够了。”
“禁术?你们在说什么鬼话?好吧,你们现在确实是鬼。”
他不再听耳边的质问,隔绝他们的声音。现在,他只关心诡炁,看呢,那超越此界的力量,真是令人着迷。此前他试过诸多方法,终究缺乏容纳时间的容器。而诡炁,本不应存在的意外,不受此界的束缚,有了祂,就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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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无虞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住了另一个人,他还知道,那个人叫冼灼,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在方才,那个人越过了他夺得身体的控制权。在刚发现自己失去了身体掌控权时,他确实有一些惊慌。
但很快,他的情绪就被另一个柔和的力量抚平。
他不知道那个名为冼灼的意识能不能发现他,他甫一这么想,就听到一个平和清朗的声音。
是那个人。
“抱歉,擅自打扰你的生活。”
“无需害怕,我名冼灼,来自异乡的旅客。”他声音中带了点笑意,“这么说也不合适,现在我只是一抹未消散的元神。”
祝无虞从方才的震惊中回神,又一次万分确定——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鬼。他冷声道:“你有何目的,为何会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至于为何我们会在此交谈,就当做命运的馈赠吧。”这个名为冼灼的异世“鬼魂”,确如祝无虞梦中所见那般温雅随和,既是他看不见他的脸,也知道这时他一定是笑着的,嘴角带浅浅的弧度,眸光温润含情。
只是紧接着,他的声音便带了些许忧虑:“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如今的我已然无法触摸生者的世界,然而我仍有牵挂。在你的身上,我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那是我留于此世的眷念,除此之外,你的身边还存在着危险。如果我预感得不错,那将针对我所在意的那个人。”
祝无虞想起了梦中的少女。
“危险?与你一样的存在?”他身边不止一只鬼啊。
“不,那人拥有完整的灵魂,正潜伏在你的身边。抱歉,我无法直接为你指出明路,我所剩无几的感知,仅仅告诉我这点信息。小石榴,我所牵挂的人,因为我的关系,她一定会来找你,然而希望总是伴随着危机,潜伏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会伤害你与她。”
祝无虞没说信不信,他沉默了片刻道:“展开说说。”
“那人已经对你动手——我的出现就是证明。因你自身精神受到损伤,所以我才得以短暂的苏醒。你近来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寻常,请都多加小心,极有可能是敌人的手段。我无法直接出手,但我会在你的脑中种下法印,只要那人再次对你下手,就会暴露行踪,届时的一切,交给小石榴就好。”
他的笑声中带着自豪:“她很厉害,没有什么能阻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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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
近些日子祝无虞嗜睡得过分了,岁禧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被人下了咒。然而她在他身上并未查到任何脏东西,就连自己悄悄放在他身上的感应符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路走走停停,要不了多久就到目的地,可不要再出岔子了。
她在这边忧心忡忡,那边葫芦比她还紧张。他慌慌张张,刚才外边回来,手里还握着一只竹筒。一见岁禧便问:“公子呢?算了,肯定在睡觉,睡不醒了。岁禧姑娘,你赶快去看着那个罗妹,别让她跑了!”
他三步并作一步蹬蹬蹬上楼,“公子!公子!”
她眨巴眨巴眼,真的有问题啊。
名为罗妹的少女,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一切就显得太突兀了,起初她只当她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后来她死活要跟着车队,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别有居心。现在看来,还真有。
当然,这一切都是祝无虞该忧心的。
葫芦崩溃喊道:“我的公子啊,你怎么还睡!”他顾不得自家公子的起床气将人摇醒,“别睡啦别睡啦,大夫说过睡太多容易睡傻。公子你让人查罗妹,嘿你猜怎么着,还真冲你来的。你知道人家这出是啥?美人计啊!”
他喋喋不休,说到兴头上,恰好对上祝无虞隐忍冰冷的目光。
“……”
“嗨,公子,睡得可好。”他乖乖站立,双手背在身后。
“下次再用你那双没洗过的爪子碰我,先打二十大板。”
葫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没洗?!”
大公子表示不想接话。
“咳,公子啊,现在不是说这个点时候,我们现在可是面临着大危机!”葫芦严肃道,“那个罗妹,是二公子安排对你的美人计啊,毒,实在是毒。”
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惊慌失措成这样。祝无虞不由得怀疑自己过去为什么选了这么个人当心腹。“还有事吗?”
“就这件大事啊。”他把竹筒双手呈上。祝无虞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密函,他草草看了一遍,便丢入香炉中焚毁。
葫芦阻止不及,疑惑道:“公子不担心吗?那可是来害你的人。”
“你觉着美人计生效了?”比起葫芦口中的“危机”,祝无虞更关心另一个危机。等等,万一那罗妹就是潜伏在他身边的“鬼”……仔细想来,在罗妹出现后,他睡眠的时间确实更长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患病,然而请来的大夫均说他只是睡眠不足故而嗜睡。
“……公子,美人计可能不是对你用的,而是用在了别人身上,比如岁禧姑娘。你想啊,她解决了岁禧姑娘,对付你可不就容易多了。而且你看她,对岁禧姑娘多谄媚啊。”
祝无虞沉默了,葫芦继续煽风点火:“有些人啊工于心计,她要是想害什么人,一般都不是明着来的,等你发现她居心不良,已经晚了。”
“派人看守罗妹。”
葫芦自豪道:“我在让人去守着她了。”
“你叫了谁?”
“……岁禧姑娘。”他脸□□来。
祝无虞:“……”很好,果然是他如假包换的书童,一如既往地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