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燃听出来灯灯话尾的哽咽,愣了愣,起身便看见小家伙扒着围栏,肉嘟嘟的脸蛋鼓得更圆了,眼眶通红,气呼呼地盯着他。
他没料到随口一句话,灯灯反应会这么强烈,连忙过来抱起崽:“怎么哭了?”
边说边求助地看了眼顾泽杬。
顾泽杬无奈地耸了下肩:“谁惹的就得谁哄。”
灯灯向来是冤有头债有主,他也无能为力。
而且,只有亲自弄清楚怎么把崽惹哭的,才能印象深刻嘛。和解数学题一个道理。
殷燃也懂,这是该他哄的,他回过头:“为什么哭?可以告诉我吗?”
说着轻轻托住灯灯的后脑,想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但灯灯不仅不动,还“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原本他还憋得住,但殷燃这一抱一问,委屈立刻源源不断上涌。小家伙怎么可能像大人一样控制得了情绪,他揪紧了殷燃的衣领:“灯灯以后,不能来了吗?灯灯是不是,打扰你上班?”
他边哭边说,含含糊糊的。好在殷燃凝着神,听清了,却当即渗出冷汗。
灯灯怎么会这样想?
殷燃连忙澄清:“灯灯那么乖,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希望灯灯每天都陪我上班。”
灯灯抽噎不止:“那为什么,要搬走?”
他往围栏一指。
殷燃终于恍然大悟,明白误解从何而来。
小孩子很敏感,他有所省略、觉得没什么不妥的话,在灯灯听来就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了。
真真是祸从口出。
殷燃语速飞快地为自己补充解释:“我想让灯灯把这个围栏带去爸爸那里,我再重新买一套放在这儿。灯灯在哪边都有滑梯,这样很好,对不对?”
“不好!”灯灯手背用力地抹了下眼泪,毫不领情,“就要放在这里。”
在这种事上他有点执着,就算再买一套完全一样的,也不是原来那个了,他不要。
他手上一点儿没收力,稚嫩的皮肤被自己蹭出一道浅浅的红痕。殷燃拉下他的手,心疼地在痕迹上亲了下:“不用手揉眼睛。”
顾泽杬适时递来柔纸巾,殷燃替灯灯擦掉眼泪,顺着他说:“那不搬走了,就放这,我给爸爸办公室重新买,好吗?”
灯灯不在乎爸爸办公室有没有新的,只在乎这里有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他抽抽鼻子,和殷燃确认:“真的不搬哦?灯灯下次还能来玩?”
“真的,什么时候都能来。骗你的话,就罚我……”
忙着哄崽,话顺嘴下去了,但殷燃一下子想不出有什么能做惩罚。
他本来想说罚他不能见灯灯,但这样的话,好像又变相地会让灯灯难过。
不是他自恋,灯灯不肯动他办公室的围栏,根本的原因显而易见不在物品,而在于要来见的人。如果这里是助理办公室,那就算一整个房间都用来做玩乐区,灯灯也不会给一个眼神。
他不能见灯灯,等于灯灯也不能见他,这话要是说出来,灯灯又得哭。
殷燃尚且在斟酌,灯灯反而替他想出来了:“罚你,不可以吃爸爸做的菜。”
嫩生生的奶音,还掺着刚哭过的可怜语调,却说着最残酷的话。
不残酷吗?他都还没吃过顾泽杬做的菜啊。
殷燃咬咬牙:“好。”
只能说万幸只是个惩罚措施,不骗崽就行。他怎么可能舍得骗崽呢,这个惩罚基本无效。
一通解释和承诺过后,灯灯终于愿意贴贴殷燃,虽然脸上残余的湿漉漉全粘脖子上了,但殷燃不在乎。
他松了口气,可算把崽儿哄好了。不过就算哄不好,他也准备好了厚着脸皮去贴贴。
在崽儿面前有什么好要面子的,那么招人喜欢的小宝贝,又不是惹人厌的客户不要就不要了。跟小宝贝之间也不会有利益分歧,刷好感度刷到最高,让灯灯想自己,连带着灯灯爸爸也想自己,这就是绝对的利益最大化。
殷燃的想法倒是误打误撞地正确了。实际上灯灯真的很好哄,哪怕真没理解他的意思,闹得他生闷气了,认认真真道个歉,承诺不会再犯,再赔个草莓甜食,灯灯就又会跟人好了。
至于殷燃这样直接挽回成功的,得到的就是一如往常不肯松手的小黏人精。
殷燃肯定不能放开灯灯,干脆带着小糯米团回到办公桌前,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然后继续办公。
灯灯渐渐平复了情绪,很快注意到殷燃敲键盘时格外有节奏的动静。他好奇地转过头,盯着殷燃的手指,以及按下去后还会弹回来的一个个方块。
殷燃发现了灯灯对键盘的在意,于是回复完手上的邮件后,开了个空白文档让灯灯随便摁着玩。
灯灯兴高采烈地开始奏乐,在文档中留下一串乱码。
不认字的小崽儿可以在殷总电脑里撒欢,但是别家公司的顾总要避嫌,否则就真成卧底了。顾泽杬从书柜里挑了本书,坐在会客沙发上随性地翻阅。
殷燃偶尔将视线稍稍抬远,便能看见那张娴静温润的侧脸,靡颜腻理,恬淡悠然。
怀里有惹人喜爱的崽,前面有牵挂多年的美人。很好,又是一个最幸福的时刻。
灯灯噼里啪啦一顿按键,不远不近的沙沙声像小崽儿冬天踩在雪地上,闷沉里杂一点脆音,格外催眠。
殷燃再次不经意抬起眼时,顾泽杬斜倚着靠背,睡着了。
最近天气闷热,室内无异于汗蒸,不得不每天开着冷空调。顾泽杬这样睡肯定要着凉,殷燃放灯灯在椅子上,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张毛毯,灰色短绒,和他车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之前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两份,留了一张在公司备用,没想到现在真派上用场了。
抽出顾泽杬手底下的书,殷燃给他盖上毯子。
不过顾泽杬睡得极浅,殷燃刚弯下腰,他就醒了。
睁开眼,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英气的脸。顾泽杬怔住,缓了缓,垂下视线,才看到殷燃手上的毛毯:“我睡着了?”
“嗯。”见人醒了,殷燃把毯子放到一边,但没站直身,“没睡好吗?抱你去休息室睡?”
“……又不是灯灯,干什么要抱。”
呼吸也很近,相绕难分。顾泽杬下意识说得很轻,好像多用半分力,人就会像气息那样缠作一处。
“只是看书看得困了。中午还要陪灯灯午睡,晚上会睡不着。”
殷燃同样放低了声音,但他是故意的:“也不是没抱过。”
而且抱过很多次了,他们发生意外的时候,旅行第二天早上顾泽杬不舒服的时候。还有他第一次看见灯灯,顾泽杬请他相信自己的时候。
最后的那个拥抱才一秒钟,顾泽杬还欠他一个下次呢。
“……”
醇厚的嗓音落在耳畔,顾泽杬发现自己竟然瞬间明白了殷燃的暗示。
他可不可以装不懂?
但是……给过承诺的是他本人,有诚信的商人不赖账。
殷燃都这样明里暗里来要债了,他这应付账款要是拖延磨蹭,在殷燃那儿成了坏账……从不吃亏的殷总,绝对会在日后加价讨回损失。
奇怪,当时在宴会场里,占上风的不是他吗?现在为什么风向调转了?
顾泽杬百思不得其解。
权衡过后,他伸出双臂,圈住殷燃的腰,额头正正好抵在对方胸前:“抱好了就快去工作。”
却被殷燃搂了背,还听见他笑起来,胸腔微微的震动传来:“不行,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顾泽杬仰起脸:“什么?”
“昨天灯灯为什么问我‘结婚’是什么意思?”殷燃低下头,翻完旧账翻新账,“如果只是因为听到了这个词,他可以问你。”
额头几乎要贴在一块,萦绕的呼吸如何也躲不开了。人和气息在此刻都成了一团。
灿若星辰的双眼专注地望着他,顾泽杬受不住,默默别开眼。
他就知道糊弄不了殷燃……果然昨天没追问,是在等着更好的时机呢……
但他还是要敷衍过去:“两岁的小家伙,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不能跟他讲逻辑。”
当然这话很打脸,出门前还想着灯灯那句“最喜欢爸爸,最想殷燃爸爸”逻辑清晰,现在又说不能讲逻辑。
糊弄学嘛,就是这样的。
殷燃勾起唇角。别的小朋友他不知道,但是灯灯那么机灵,他可不信灯灯是随便问的。
顾泽杬越逃避,越有深意。
若是平时,殷燃到这就会点到为止了。但是眼下的状况,他讨个好处再“放过”顾泽杬,没问题吧?
“阿杬,”殷燃故意在顾泽杬的耳边说话,“我不信。”
殷燃周围愉悦的气息挡也挡不住,那点坏心眼昭然若揭。
顾泽杬耳朵红得发烫,他推了推殷燃,转移话题:“这个姿势你不难受吗?不信就不信。你不是和灯灯说想吃我做的菜?你这里有没有小厨房,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中午吧,免得你以后吃不到。”
没办法了,只能用吃的堵嘴了。
殷燃有点遗憾,这不是他最想要的。不过也没关系,他想要的,还是他主动更好。
而且很少见顾泽杬会说这么一大串话,游刃有余的顾总显然是难得局促了,可不能再逼迫下去。
人不能得陇望蜀,适可而止才能可持续发展。来日方长啊。
殷燃终于直起身。
顾泽杬有些烦躁地捋了下头发,顺势捏了把发麻的耳垂,企图降下那里阵阵的酥痒,但没什么成效。
只能强行转移注意力,生硬地说:“殷总点菜。”
殷燃替他正了正歪斜的衣领:“殷总不点,殷燃点——阿杬做什么我吃什么。”
顾泽杬在殷燃的笑脸上怒掐一把。这家伙是不是偷偷摸摸进修了谈判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就用在了他的身上,蛊惑人心。
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