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旧诺
乐正凛逃得很快。
他运气很好，应该说最近他运气都还不错。
秘境里总是会有·各种传送阵，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会踏入其中一个。
“乐正凛，哪里逃！”
“把剑心石留下来！”
乐正凛只作不闻不问，任凭攻击在他身后的阵法上炸成烟花。
他眼睛看向前方，观察山势地貌，风声从两旁呼啸。
他踩着红尘一路向前，又七拐八拐，意图甩掉身后那些剑修。但他也很清楚，一开始趁这些人不备他当机立断逃跑虽占了先机，但这些人反应过来之后却十分难缠。
难缠的自然不是这些剑法平平修为平平的剑修，而是他们反应过来传讯召唤而来的修士，或是其他得到消息赶来的厉害家伙。修真界里小门小派众多，为了生存，大多都依附于一些大门派下，因此对于现在的乐正凛来说，夺宝容易，守住可就不简单。
乐正凛微微咬了下牙，感觉有些许苦恼。他需要先甩掉这些人然后再和前辈汇合。秘境开放不过一日就已经出现了剑灵石这等宝物，或许远远不止剑灵石。云开秘境身为传说中的秘境，流传下来的消息本就稀少，兴许一些宗门高层会有更详细的消息，但这决不会是他所能知道的。说来也是他运气好，方才争夺剑灵石时他匆匆一瞥，也和那些剑修交手过，自然敏锐地看出这些剑修的实力不过尔尔，一眼望去场上的剑修大多来自小门小派。正因此，夺宝的过程异常地顺利。
嗯，除开那个认得他的，百川剑门的弟子。
说来真是有趣。
百川剑门和问天宗本来没有什么交情，只不过门下弟子常有冲突摩擦，因此在举办专门用于门下弟子切磋交流的时候，总是蓝衣的剑门弟子和问天宗的素衣弟子对上。一来二去，有输有赢，哪一峰哪一脉师兄弟姐妹伤了磕着了，自然有相熟的高阶弟子想方设法从对方身上讨回来。于是如此循环往复，这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百川剑门以剑为名，习剑道者十之八九，身为剑修实战切磋必不可少，也正是因此，宗门长老默认了这种风气的蔓延。剑修嘛，自然少有擅长宗门俗事的。但诺大一个剑门，宗门事物繁杂细碎，没有一个管事的怎么行？于是，喜好包着头巾，学凡间账房打扮，剑法平平却精于计算的常致就脱颖而出，成了百川剑门的大师兄。
乐正凛从前只在两宗切磋的时候遇见过常致几次，并没有落下什么太大印象，自然也不知道乐慈什么时候和他熟知的。
头顶似乎微微发烫，乐正凛从思绪里抽离。是那根发簪。
许是与前辈有关。是了，没准前辈也在寻他。
得尽快甩开追兵！
“乐正凛哪里逃！！交出剑灵石！”一道如雷声雄浑的声音猛然从他身后响起，乐正凛感觉到耳膜一痛。
不好！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所谓的‘厉害家伙’收到传讯，速速赶来了。
身体的反应快于意识一步，驾着飞剑一个猛旋，一把贴着他腰侧的宽剑就擦着过去了！即使躲得及时，极为霸道的剑气也划破了他的法衣，腰侧出现了一道烧焦的伤口。雷霆烧灼，皮肉之苦。而这之后，他此前身后被穿透，好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的防护阵法轰然碎裂！
银纹宽剑！是散修盟的客卿长老荀真！
元婴巅峰修为。
走为上计！现在他还没有重回元婴，越级挑战也不是这么越的。更何况，这个荀真，实在让乐正凛不喜。修真界少有人习宽剑，荀真就是其中最为出名一位。乐正凛还在问天宗贺兰郑一脉时，就听说过荀真的名字，这人贪花好色，最喜欢纤美少年少女，尤其是那些生得貌美却身不由己的凡人，至少明面上是这样。那些只能任他玩弄，没有回击之力的柔弱凡人。若是他出手的对象是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总会有修士不满。但出手的对象是凡人，就另当别论了。修界众人便只当是其特殊的爱好，仙凡有别，云泥两端。
时下的修真界，眼里哪还有凡人的存在。
遭逢变故之前，为讨得佳人欢心，乐正凛曾在修真界寻宝过一段时间。
那时他游历至一处小宗附属凡人小镇，救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女，那少女被打得气息奄奄，声音嘶哑，还喃喃道：“放过我妹妹！放过我妹妹！”她双目空洞，流的是血泪，气若游丝，竟是一副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样子。
只是凭着一口气，一股执念吊着。
一番探查来龙去脉，原来这个偏远小镇里镇长搜集美少年美少女，说是要敬献给仙长。他那时候还是少年心性，没有遇见过什么挫折，哪里看得了这种欺压凡人的事情存在。姑娘可怜，虽然他出手救助仍然挽救不了一条鲜活生命，临终之前他答应了少女会替她做主。顺藤摸瓜一番打探，那所谓仙长就是荀真。
那种特殊的银色纹路，轻易地帮他锁定了这一系列少年少女失踪案后的幕后黑手——荀真。
乐正凛不蠢，自然知道自己的修为不足，当即决定传讯于师尊贺兰郑，想请师尊出手，寻求一个解决方案。他那时想着，师尊向来待我极好，定会主持公道！
旧事水墨一样晕染开来。
和荀真对上，居然是在这个时间。
得速速想法子。
乐正凛忘不了那些被像货物一样关在牢笼里供人检查、挑选的少年少女的眼神。
忘不了那个少女临终前如此真情的一双眼。
可怜。
仙凡有别是真，恃强凌弱是错。
修士曾也是凡人，怎么成为修士之后，就视凡人为蝼蚁。
视凡人生命如草芥微尘，肆意践踏……乐正凛不愿。
此时他们正处在一处山崖湖水之间。只见白雾笼罩山头，湖水上也泛起似有似无的薄雾，乐正凛看见底下湖水之上有一个旋转着的气旋。
他当机立断，收剑跳了下去！
随机传送阵。
身后是荀真暴怒的声音！噼里啪啦带着火花的剑意夹着闪电劈头盖脸地向他的方向砸下来。
红尘剑发出重负的让人牙疼的尖利滋啦声。
闪电从剑身开始向剑柄、袖口、手臂蔓延。
法衣的袖口已经被燎黑，乐正凛闻到了烧焦的味道。修真路上，越往前走，越是坎坷崎岖，金丹与元婴，天壤之别。难得关键时刻，乐正凛还有心苦中作乐一回，心里点评：这荀真剑意倒是稀松平常，不过端看他平时作风，想来也并没有怎么在剑道上下功夫……附在剑意上的雷电倒是实打实的有元婴巅峰修为，这不，他手都快成碳烤凤爪了……
一瞬，只要坚持一瞬。
感受到极强的吸附力的时候，乐正凛心下微松，落入传送阵法漩涡的同时，乐正凛回身抬头，深深看了一眼。
云层间，后来赶上的，圆拱形一般站了七八个剑修，皆脚下踩着各色飞剑。圆拱的中间，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身上似乎还带着雷电火花，一柄宽剑几乎有半人高。红色薄纱套在一件素色法衣外面，披散着头发，左半边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纹路与重剑相同，右半边露出的脸却是崎岖不平，实在貌丑。
这便是荀真。
乐正凛记下他面貌，暗下决心：你我再见之日，就是我完成承诺替人讨回公道之时。
眨眼间，天地已然换了场景。
他闻到了铃兰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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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山谷。
天色已黑。
月正当空。
山谷的入口树木重重，一条小路从树木掩映下探出来。
一道男声和女声渐渐清晰。
正是贺兰心和常致二人。
“常师兄，怎么……只我们两人？“
“师妹啊师妹，你可是忘了，我们百川剑门和你们问天宗之间素有嫌隙？我身为宗门大师兄，不为门下弟子谋好处，反倒是先想着你……自然不好，叫别人看到。”常致苦笑一声，边在前方开路边解释道。
贺兰心提剑跟在他身后，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道路越来越狭窄，周围树影幢幢，别有阴森恐怖之感。她微微有些疑惑，“常师兄，你说之前郑长老给了一份秘境图解，里面有提到这一处山谷？”
常致走在前面，手探进胸口摸了摸那一株迷雾花，心里紧张期待将他的脸扭曲一瞬，月色投下，留下阴影。他压抑着激动心情，尽量以平常的语气道：“师妹有所不知，炼制破镜丹所需要的几株珍贵仙草都在这铃兰山谷里。我所得到的那份秘境图解复刻是我宗长老根据宗门典籍的只言片语加之推算而来的，包含信息十分有限。加上云开秘境变幻多端，幻境陷阱数不胜数，地图用处其实不大。不过——”
他扒开前方遮挡的野草树枝，微微提高了声音，有意卖个关子。
找到了！
贺兰心果然接他话头，从他身后走出来，“不过什么？”
常致转身，朝她微微一笑，“师妹且看。”
扒开野草树枝，仅仅只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入口里，有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飞舞。
浓重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两人都忍不住晃神。
常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法宝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配上他此时长衫头巾，倒真有两分文才风流的味道：“迷雾铃兰，仙草之地。月明星稀之时，山谷出现之时。”只可惜这‘开屏’没有被对方接收到。
“尊师与你……“
贺兰心被那夹缝之中匆匆一瞥望见的美景一震，香味一熏，正有些晕，此时听常致这一句出，不由心惊一下，暗想，难道他知道了我和师尊的事情？
不，决计不会！
想到贺兰郑，又想起多年间床榻痴缠，她舒展地躺在床上自下方抬眼，看见对方威严眉目，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是如此从容。便连声音都不会变。
他宠她，对她无微不至，会对她说，“心心，你真美。”他是她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将她从凡间泥沼里救出，为她取名，收她为徒，传她功法，看她一天天出落得亭亭玉立……
两情相悦。贺兰心这么想。
却有一天，他找来她，揽着她，哄着她，在她的耳边说，“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她没有拒绝。
于是她的生命里突兀地闯入了另一个人。
那样真诚热烈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长在了另一个人心上。
想起乐正凛，贺兰心心里泛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她不爱他，她只爱那一个人，她的师尊，她这样一遍遍对自己说着。
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那人见她时好像随时在笑，笑起来眉眼生动，是十分招惹桃花的模样。她见过他和别人比试，“承让。”她听见他说。
那天的日头很晒，让她整个人有些晕眩。如果不是这样，对方收剑回鞘，从高台往下看她的时候，她怎么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呢？
动摇。
人靠在火边，是能感受到温度的。就像乐正凛的喜欢一样。
贺兰心安慰自己，动摇也没有关系，反正都是要死的。
死了。死了好。
“师妹？师妹？“回神，感受到手臂上一股温度，原来是常致见她发呆，伸手拉了她一下。
贺兰心些微不悦，‘啪’一声挥开他的手。
常致正有点心神荡漾，被这一挥，心里渐渐泛上不悦，更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冒犯了，师妹，我们走吧。”
他暗暗舔了舔牙齿，微微侧头，目光一寸寸悄悄在贺兰心上梭巡，从玲珑有致的身材到高冷不可侵犯如九天神女一样的美丽面容……
“我知道师妹迫切，尊师突破之事不能再拖。因此我拿到图解后，特意查看了师妹需要的仙草可能出现的位置……功夫不费有心人。贺兰师妹，我们运气不错。”
两人从这缝隙里穿过。
豁然开朗。
阴暗树影一下变换为极其开阔场景。
摇曳的铃兰花海。这些铃兰花都有半人高，似乎还有灵蝶伴着微光飞舞。其实这万千铃兰里面还混杂了很多迷雾花，只是迷雾花低铃兰花一个花骨朵的位置，自然不惹人注意。
淡淡的灵气在空中显出痕迹，月色恍如流水铺开。
如梦似幻场景。
只有乐正凛贴在远方岩石阴影处，抱剑挑眉，暗道：“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