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玉剑

前一刻。

同样一方纯白的空间。

同样天地茫茫，一块光可鉴人的石头。

申屠渊抬手握掌，魔气的流动不见阻碍，他重新批上了一件黑裳，站立此处，环视此方空间。

算起来，这番变故不在他预料之中。

下落的时候听见了剑鸣声，然后是浓稠的黑暗。黑暗一过，他就发现他和乐正凛已然分开。

割裂开空间的风声。

申屠渊侧头，并指夹住猛冲而来的一柄玉剑，玉剑有灵，本来欢欣地发出震动，被申屠渊这么一捉住似乎是委屈地晃了晃，要使劲挣脱，申屠渊便顺着力道松了手，然后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他识海里传来：“……剑修？”

“不，不……不对？”

申屠渊微诧，打量着在他身旁转圈，似乎有些焦急起来的玉剑，悠悠笑道：“原来是个小结巴剑。”

“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对？”心里已经隐隐有预感此处是哪里了。

万剑齐鸣之声，纯白炼心幻境。

玉剑的说辞应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不对……，阿藏分明是感受到….到修为高超的……剑修的气息……才把他拉入……试炼幻境的…..你，你出去！”玉剑断断续续地说着，剑身也开始颤动起来，且越来越急切。

原来。

此处是万剑归藏山。

万剑归藏山作为有灵的山峰，埋藏了千年万年无数剑修的剑和尸骨，听说还内藏有奇异法宝。但是少有人知道的是，每一次入了万剑归藏山的修士，其实也是参与了万剑归藏山的择主试炼。玉剑择主，重在一个缘字。它此前在剑门后山禁地，千年百年见过的剑修不计其数，眼光自然挑得很。剑心澄明的，心智坚定的，天赋高绝的，就算百年出一个，千年过去也定然有十个。但是玉剑一个合缘的都没有瞧上。

这一次，却似乎有所不同。这一次拉进来的修士中，有两个不同寻常的。一个身负剑骨，它喜欢他的剑意。另一个则是散发出一种为气运所钟的气息，虽然剑意稀松平常，但总让玉剑生起亲近心思。

万剑归藏出世。

这一次，因为地处魔界，楚辞峰峰底白骨无数，怨气重重，山峰中一柄能迷惑人心智的魔剑受到牵引，发出极大震动，引动了一些异象，这也是为何山峰出世的时候魔界诸人被迷惑的原因。

像万剑归藏这种各大宗门都有典籍记载的灵性山峰，一旦出世，自然有修士自四面八方来——即使现在它在魔界也并不例外，顶多那些想进来的修士要多费点功夫。

言归正传。

玉剑身为天地灵物，同时也是万剑归藏的核心，自古天地灵物成长都极为缓慢，因此任凭外界白云苍狗时间流逝千年万年，玉剑的心智还恍若孩童，还没有成长到健全的地步。

它微微懊恼，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拉进炼心幻境的该是一个剑修，怎么临阵变成了一个刀修？

申屠渊看着围绕着他团团转的玉剑，走到了那块等人高，光可鉴人的石头面前，“阿藏？想来这里就是万剑归藏山了。典籍有载，万剑归藏山里有一块可以帮助修士破除心魔、炼心破镜的‘前尘往事’石，想来就是这块了。”

玉剑气哼哼地绕着他转了转，又转了转，剑身嗡嗡震动，似乎在设法把他驱逐出去，可不管它如何努力，申屠渊仍然原地不动，没有消失。

——幻境根据气息拉人，一旦进来，就是进入了某种’规则‘之中，哪里那么好出去？

它转啊转，反而惹来申屠渊一声轻笑，“你转地我眼都晕了。小结巴，我倒也想出去，万剑归藏在魔界出世这么大的事，我不信正道那些家伙不来掺一脚。”

他屈手敲了敲那块石头，发出金玉相击的清脆声响，“看起来你的努力也没有效果，打个商量，告诉我和我一起的那个人现在在山峰何处？”

前尘往事石已经发出濛濛的青光，有虚幻的场景一幕幕快速投现。

申屠渊注意力却不在这石头身上。他的前尘过往于他而言已如云烟过眼，再不能让他心起波澜。他也没有什么心魔，因此这石头对他来说除了投出过往倒没有什么用处。

玉剑镇定了下来，被这么一提醒，忽而恍然大悟：“…气息………明明是根据剑修的气息…拉人的……？为什么……你们的…气息…一致……”玉剑不通人情，真心疑惑。

此言一出，申屠渊沉默了一下。

为何气息一致？

………

这一打岔，倒叫他想起被他强制关起来的系统了。

记忆里，似乎系统着急忙慌地说有什么重要的‘剧情’？

然而那时候眼里心里只顾得上乐正凛一个人了。

目光从投射出过往的前尘往事石上收回，申屠渊想起了初见之时乐正凛一时失态似有心魔未解的模样，不由盘算起来。

他眸色沉沉，似在深思，当务之急是从这里出去——左右一座藏剑的山峰对一个本命武器为刀的魔也不会有多大的吸引力。

不过乐正凛的心魔……

他界三百年，浮屠魔界却不过二十年。这样的时间流速让他觉得和乐正凛分别并不太久，再见之时这个人却气质大变。如果说当初的青年性格里偏‘正’的部分占多数，那么现在则是‘邪’的部分占多数，更加肆意，又添沉郁。

昔年的血衣金冠青年生动鲜活，审时审度，会在见到山顶寒泉莫名出现的小蛇的时候流露善意，会脸红也会在众人围攻的时候试图拔剑在前试图护着他，他还记得最后一面和最后一眼。天雷之下提剑无畏的剑修，风雨中肆意畅快的笑声让他放心离去——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无上坦途。

三百年，发生了什么？

“小结巴，”申屠渊抬眸勾唇笑了一下，朝玉剑勾了勾指头，“你过来。我听说你们天地灵物生长极为缓慢，但若是有极为罕见的天材地宝辅助，情况自然就大大不同了。你身为万剑归藏山的主人和核心，想必在过去并不怎么现身于进入山峰的修士身前吧？因而修界的典籍都没有关于你的记载。不过你这次出现了，那看来，是‘有缘人’出现？”他施施然接住了极为谨慎地停留在他指尖的玉剑，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断——很显然他是对的。

玉剑仍然嗡嗡震动，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不会……择你为主的。”

申屠渊不动声色，“我听说那些可以帮助天地灵物生长的天材地宝，诸如七色曼陀罗，玲珑朱果，蓝鸳鸯蝴蝶叶，凤凰真血……”他每念出一个名字，玉剑的震动都变缓一分，申屠渊深感火侯到了，才慢悠悠加码：“这些我都有，也不需要你奉我为主。”

玉剑迟疑：“这些……天材地宝………少见……珍稀……你……如何…能有？”

“本座是魔界至尊，坐拥浮屠魔界，天材地宝，我自然不缺。”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如此自夸，居然是面对着灵智未全的玉剑，倒真有些卖弄的嫌疑，申屠渊有些好笑。他这张脸，魔界无人不识，所到之处，万魔拜服，根本没有需要用到他努力自证的地方。如今换了个地方，倒还需要他自夸自证一番，就好像从前在霸刀仙门的时候，对当时的小伙伴信誓旦旦：‘仙门大师兄，非我莫属！’想来有趣得很。

若不是幻境之中无法拿出实物，他早就从储物戒里掏出这些天材地宝当面证明了———

玉剑浮起，悬停在他面前，上上下下起伏，似乎能看出玉剑心绪起伏，“你不需要……我认主………又……拿出……天材地宝………是要………什么………”

申屠渊道：“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想来和我一块儿的那人是你的‘有缘人’之一，碰巧他也是一名剑修。而我身后的前尘往事石是最好的破除心魔的法宝，他有心魔未解，想来这法宝或有妙用。”他看了看濛濛青光中透射出来的自身过去种种，他早已看开因而不会被这些过去幻像拉扯进去，“我要入他的‘前尘往事’一观。做到这点，我就把那些天材地宝赠予你。”

玉剑有些为难，“这样试炼……就不公平……了。对他……对其他人……不可以……窥探………别人的………前尘……”

申屠渊倏尔叹了口气，他生得高大俊美，这么一叹气似乎整个人气质都有些颓丧了起来：“实不相瞒。那人……乃是我闹了矛盾的夫人。我们多年未见，前不久好不容易久别重逢，我却发现我这夫人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不仅气质冷酷了很多，本命剑换了个模样，脸上还多了个奇怪的伤疤，想来是在外面吃苦受累，却怎么也不愿意向我透露半分。我这做夫君的，实在是心里好奇担忧，想替他解了这个心结……”从来天地灵物，都不能武力逼迫，智取才是上计。申屠渊心思一起，当即一个婉转动人的故事就被他徐徐道来，唬得涉世未深的玉剑深信不疑，开始动摇。

“前尘往事石……会重现……过去的场景，并且……提供重新……选择的机会，模拟出……新的选择……下导致的……不同结果……”

“破除心魔的关键在于坚信过去的所有选择都是正确的，一切的苦难都值得，不是吗？人的一生，兴许总是有后悔的时候。总会想，若是当年没有怎么样怎么样，后来就不会怎么样怎么样，只有完全接受过去所有经历并且绝不后悔，才能从前尘幻境中挣脱。如若不然，只会困在重新选择的‘美好结局’里面，心魔不解，终日沉湎以至于终老幻境中。”

“是的……所以……只有本人……入前尘往事……才可以……”

“哈哈，小结巴，他和我这般关系，二人不也似一人么。那为了公平，我有个法子……”申屠渊莞尔，慢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