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照射在扎坦娜身上，虚幻的烧灼感不经由触觉传导，直接出现在了扎坦娜的灵魂中。高悬于空中的太阳不是扎坦娜认知中的、一团火球的模样，在那里的是一个臃肿的生物，它仿佛是将各种生物的肢体挤压在了一起，只得从那些肢体的边缘处分析出生物的具体来源。有人形、有动物、甚至在表面一处，有着密密麻麻的鸟类眼睛。

它们转动着只剩一根血肉连接的眼球，像极了一串葡萄。一只手伸展着到处拍打，仿佛有着具体的意识。这种扭曲的生物却承担了太阳的职责，高悬于天空，传递到扎坦娜身上的，是温暖。

在看清那生物的一瞬间，扎坦娜的胃部就开始扭曲，她的思想传达出尖叫：“停止！立刻停止观察！”

她无法看清周身环境，极强的干扰作用颠倒了她应有的认知。扎坦娜知道，这是她身为人类不可避免的。人类的大脑和躯壳根本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特别是对于魔力，人类并不是最好的宿主。

扎坦娜来自于魔法世家，即使她是天赋法师这类特殊的人类变种，依然也逃脱不了人类身躯的掣肘。当然，也有人试图彻底摆脱人类身躯，魔法中不是没有这部分内容，虽然从未有人成功，但依然有人前仆后继地朝这个赛道前行。

扎坦娜不同，她从开始学习魔法时，就认为人类的思想是最珍贵的东西。特别是人类的情绪，那是一种相当恐怖的东西，极致时能带领人类跨越界限。在主世界中，扎坦娜所接触的几大类别的魔法，只有偏向禁忌类的魔法有一定感染效果；而在这个世界，扎坦娜似乎觉得，只要是神秘侧的东西，就会具有感染性，简直像是某种传染病。

她的思想还停留在被那团白光吞噬的场景，神明的记忆怎么会被她牵引？她身上......扎坦娜想起了康斯坦丁阻止她时，脸上的表情——是她体内的魔力问题？康斯坦丁那时候是想阻止她使用魔力？

她现在，处于神明的记忆中。

扎坦娜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不能用她原本的经验套用行事。她让自己的意识下沉，下沉到最深处，在浓稠的黑色中化成一粒尘埃。扎坦娜的认知与五感渐渐分离，也幸好她反应够快，才没让她身旁的声音发现什么问题。

“厄勒梯亚。”众多细小的蠕动声在扎坦娜的身后响起，扎坦娜听见另一个类似于女性的声音就在扎坦娜耳畔回答。扎坦娜恍惚了一阵，才将自己与这位繁育女神厄勒梯亚分离开来。她的灵魂差点就被带入到记忆碎片的感官中，这会被撕碎的。

扎坦娜连忙调整自己，刚刚的视角，是厄勒梯亚在看“太阳”？

厄勒梯亚的声音比前面那位要清晰多了，她的声音蕴含着一种特别的生命力。只不过这声音的主人好像有些疲惫：“赫柏，我的姐姐。”

一只洁白的手臂出现在厄勒梯亚的视野中，在“阳光”的烘照下，这只手表皮的经脉犹如花纹，缠绕着整个手臂。扎坦娜确认自己闻到了花香，赫柏是永葆青春的女神，但是那些爬行和蠕动的声音破坏了整幅画面的美感：“厄勒梯亚，你不能来这的。”

视角又看向了天空，对方颤抖的声线暴露了她的恐惧：“可是，姐姐。我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复原？他们还会回来吗？他们怎么.......”

金属碰撞的声音传达到厄勒梯亚的耳旁，蠕动的声音变得更大了。赫柏阻止了厄勒梯亚：“别说了.......他们这样是正常的，赫利俄斯、阿波罗、厄俄斯的权柄在整合，等他们整合完成，我们也能借着他们的经验进一步发展。”

“我们的父亲说了，这是正常现象。”

视野中，“太阳”里那条胡乱拍打的手臂显现出更多细节。那是一条女人的手臂，泛着粉色的皮肤上面还粘着花瓣与露珠。它痛苦地拍打着周身的一切事物，而这条手臂的主人，厄勒梯亚是认识的。

那是黎明。

“可是，我明明看到厄俄斯是被吃.......”

厄勒梯亚再一次被打断。一些液体开始没过她的脚背，什么被打翻了：“别说下去了，我们应该相信我们的父亲，他有自己的计划。我们该离开了，不然被别人看到，我们都要被罚的。我们可以去母后的岛上玩，然后喝酒。”

“只要喝酒，我们就不会记起这些事了。”赫柏的最后一句话像是被挤压出来的，就算扎坦娜懂古希腊语，也只在这极低的声音下，听懂了几个单词。可扎坦娜不敢继续探究下去。

“我不想，赫柏。我不想被母亲吸收，变成那副样子。既然他们要整合权柄，为什么当初要把我们生下来。我已经听说有其他神明爆发了冲突，姐姐，我们的哥哥阿瑞斯说大战要来了，”厄勒梯亚的声音中充满着恳求，“求求你告诉我。”

“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婴儿的啼哭撕裂天际，扎坦娜的思绪变成了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被旋转着拖进厄勒梯亚的视角中。周身的花草都被光线所扭曲，变成了人类无法想象的样子。这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是厄勒梯亚心中的惊惧。即便只是一团记忆，也确实给扎坦娜带来了极大的影响。扎坦娜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发出了剧痛，这团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的记忆，毫无影响着继续裹挟着扎坦娜往前。而扎坦娜毫无抵抗之力。

被挤压、被融合，当视野里再次出现亮光时，扎坦娜已经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感知。

“我的孩子们，你们知道神明是怎么诞生的吗？”厄勒梯亚跪伏在台阶上，那精美的花纹似乎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恭顺地低下头：“不知道，母亲。”

这一天还是来了，厄勒梯亚的心声出现在了扎坦娜脑海中。扎坦娜发现，自己的不适感渐渐消退了。这不是好事，她正在与这片记忆联系的更加紧密，她得想办法唤醒自己的身体，这样至少有机会能让外面的让把她的灵魂拉扯回来。

这位希腊神明的天后——赫拉，几乎陷入了一种狂热状态。她迫不及待地想为她的儿女们展示什么，却在最后关头收了手，只用语言描述：“我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这几次的实验都非常成功，相同权柄是可以整合在一起，成为更强大的存在的。”

“不过可能稍微有一点点副作用，”在扎坦娜眼中，众神的形象开始逐渐向她能理解的形状靠近，厄勒梯亚和赫柏的声音不再参杂着奇异的信息，扎坦娜的灵魂也显露了形状。赫拉的目光像蛇一样舔舐过她的孩子们，“但是这次，我们研究出了更平稳的方法。我们发现了一样伟大的东西，这足以改变神明的现状。”

“起源。”

“我们发现了所有神明的起源。”赫拉从来不甘于自己在神明中的地位，也同样想在众神中角逐。她本该有这个能力，目前发生的事情足以扫清所有的神明地位，重新塑造新的神明格局。赫拉双眼通红，几乎像野兽一样想在混乱中圈下自己的地盘。

杀戮和对权力的渴望，让赫拉变了一副模样。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似乎在被什么影响，赫拉眼中的贪婪投向了自己的儿女：“我需要力量，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力量，才能继续这场实验。”

沉默似乎没能让赫拉满意，她想要的是无条件的服从：“你们将会和我一起，成就新的神明格局。你们应该感到荣幸。”

“你们可以跟随我一起去瞻仰神明起源，你们还没见过它吧？”赫拉提起那东西，语气中全是憧憬，“我们的权柄都是从那诞生，那是一面看不见边界的‘墙’，生命自祂而起，也终于祂。在那，我们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丝丝缕缕的信息通过赫拉的话语缠绕到众神身上，隐秘的氛围透过空气吹向了他们的思维。强行改变了他们的思考，他们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一堵‘墙’，连星云在它身边都显得如此渺小。归属，那是他们的归属。

随着赫拉的言语，她得到了反馈。他们兴奋地开始了自己的动作，只不过不是将自己献给自己尊贵的母亲，而是对她亮出了武器。他们脸上一个个开始露出笑容，他们把这看作一场狂欢。

他们也要去！他们要回去！他们要回到起源之‘墙’！

在混乱的、全然释放自己的战斗中，当血肉和法力一起绽放在神圣的宫殿里。却有一人被丢了出去。

赫柏，这个一直追随着自己父母的神明，在这场盛大的节目开场之前，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厄勒梯亚传送了出去。她还记得，这个小妹妹不愿意被吸收，她想保留自己的思想。所以她一早就准备让厄勒梯亚逃亡。

可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扎坦娜的视角与厄勒梯亚紧紧相连，她能看见厄勒梯亚向传送裂缝内伸出的手掌，和她绝望的声音：“不！不要这样做！”

不知道为什么，厄勒梯亚的感染程度好像很小。跌入裂缝外后，厄勒梯亚很快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有东西在影响着他们，是什么？经过近在眼前的，犹如瘟疫一般的思想改变。厄勒梯亚很确定，那道‘墙’有问题。他们不该继续研究下去的，厄勒梯亚与扎坦娜的心声重合在了一起。

可现状已经远超她们的预料，无论导火索是什么，战火一旦开始燃烧，只要有燃料，就永远不会有人停下。她们也无法阻止战争蔓延，欲望是所有种族的天性。她们的权柄太弱小了，掌握的力量在这场大厮杀中根本不够看。

厄勒梯亚回到奥林匹斯山，众神尸体所流下的鲜血已经浸染了整个空间，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她认识人的尸体。他们前些天还会在一起交流，讨论一些小八卦，对于神明来说，只是短短的瞬间，他们就像野狗一样互相撕咬，破坏能看到的所有事物，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扎坦娜无法通过厄勒梯亚的视角看清什么，泪水模糊了一切。她要去找原因，到底为什么，大家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毁掉那个东西，大家就能恢复正常了？厄勒梯亚很快就发现，自己受到的污染会比平常神明少很多，这足以让她在寻找真相的同时保持理智。

谁也没想到，厄勒梯亚一个赫拉生命权柄分出去的繁育，能一直找到这里。她躲避着失去理智的众神追杀，一路追寻到了他们的实验地。而这里，比厄勒梯亚之前看到的所有场景更惊悚。一路走来，她们就没有遇到过完整的尸体。这里的神明都像是被异化成了奇怪的光芒？它们甚至还在相互吞噬。

唯一还在拼杀的神明，竟然是雅典娜。但厄勒梯亚已经无法辨别出对方的样子了，雅典娜的伤口处冒出了很多纯白色的触手，它们纠缠着想要吞噬对面的光芒，雅典娜几乎像是一片羽毛，只不过这羽毛长出了触须。雅典娜伸手砍断了身上的触手，看上去尚有理智。

“你怎么在这里！”雅典娜很快察觉到了厄勒梯亚，急声呵斥，“快离开这片区域！”

“不！我要知道原因！是不是因为你们的实验体？那堵‘墙’？我们是不是把它毁掉就能让大家变成原来的样子？”其实真算起来，厄勒梯亚在众神中的年纪非常小。所以她才一直抱着如此天真的念头，甚至一直找到了这里。

雅典娜听到她单纯的话，并没有多说，只是退后了几步，阻止厄勒梯亚靠近：“那不是能毁掉的东西。听我的，你先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永远不要再来这里，不要再探寻真相！”

“我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厄勒梯亚的泪水又开始模糊视野，“我的家人，我的家被毁了！我怎么能放下？！”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扎坦娜跟着厄勒梯亚一直奔波至此，看她狼狈不堪，跟普通的人类也没什么两样。她们共同发出了声音，她们都没法放弃真相。

雅典娜好像发现了什么，她仅剩的那只眼睛盯上了厄勒梯亚身边的虚影，仿佛看到了什么。但紧接着，她又想起来，这不是说话的时候。在厄勒梯亚凄厉的喊叫中，她又被狠狠甩进了空间裂缝，跟赫柏那时一模一样。厄勒梯亚根本没法抵抗雅典娜的力量。

她又被甩回了奥林匹斯山，她的双脚沾满了众神血液。所有人都要她离开，可她又能去哪？所有人都让她活下去，为什么要让她保持理智！这样厄勒梯亚就不用经受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煎熬了。

厄勒梯亚的手不断砸在原本是她家园的土地上。忽然，她奔跑了起来，既然雅典娜本人不能说，那她用其他的方式不就行了吗？她已经不在乎其他事情了，她只想要知道原因，即使这会伤害到其他人，她也不在乎。

强行搜查记忆的途中，扎坦娜看着厄勒梯亚一点点疯狂。她不是对污染免疫，而是发作比较慢。有越来越多的神明发现不对，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遏止战争蔓延，转而探寻真相。仿佛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厄勒梯亚看到了希望诞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