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交流之后，林虑又到了十五班上第二节课。十五班的课堂同十四班区别不大，毕竟刚才开学，大部分学生都是安分守己的。

讲到句子赏析时，她让同学们先自己思考。自己将目光移出教室想稍微放松一下，却看到季常殷立于外面走廊，正悄悄地注视着教室内的课堂。林虑有些紧张，转过头望向另一边窗外。另一边的窗外是绿树成荫，阳光倾洒，美不胜收。

季常殷也不过是顺路一看，等到林虑再往窗边看去时，人已经没了踪影。

下课铃响，林虑收拾好书和教学案又回到办公室，却未见到任初孟。便疑惑地问温禧，“任老师呢？”

温禧还在抄教案，“任老师去三班上课了。”

林虑震惊，“三班？她不是教一班和二班的吗？”

“今年好像说是教师资源流失，有一些被抽调给了新建的那个什么官陇分校，所以我们这边老师挺忙的，有的要带三个班呢，任老师就是其一，”温禧头也不抬道，“刚任老师还抱怨了许久。”

“噢……”林虑才注意到她还在写教案，“不过，你的教案还没写好？”

“嗯，”温禧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还差一点。”

“……好吧。”林虑莫名有些烦躁，便准备将后面几课的教案提前写了，潇洒的字迹与温禧形成强烈对比。

写到一半林虑放下笔，忽然想到十五班窗外季常殷的一眼，报复心莫名燃起，便看了眼自己班上课表。

嗯，季常殷的课在第四节。林虑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是这节课，也是第三节课下课。下节课她也要去监督监督自己班上的学习。

过了一会儿，温禧终于把教案抄完，颇为潇洒地将笔往桌上一扔，靠在座椅靠背上大嚎一声：“终于解放了！”

当然，声音控制的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人体会到她的激动又不会被隔壁十四班听到。

林虑颇为好奇地转身拿起她的教案，却未立刻翻开，“你写了多少啊……这么慢，啊不是……这么认真。”

温禧懒懒的躺在椅子上并不在意，“你看看就知道了嘛。”

林虑翻开教案，如她所想，果然像是在看那种光看卷面就不忍心扣分范优秀学生的作业一样，就四个字，赏心悦目。

“温禧你是在写论文么？”林虑笑道，“我毕业论文也没这个质量啊。”

“啊……”温禧被夸的害羞脸颊微微泛红，“不至于吧……”

“哎呀呀，”林虑没忍住走下位揉揉温禧的脸蛋，“你好可爱～”

“嘎吱——”门开了，是任初孟。她拿着课本教案进门，看起来一脸疲惫。

“任老师怎么了？”林虑关切道，“三班课堂纪律不好吗？”

温禧又偏过身子如上课说悄悄话般同林虑低语，“听说三班那边有几个‘小混混’，抽电子烟，还染头发，谁去也没用，校长都管不了他们，可能是……上课给任老师摆脸色吧。”

林虑轻轻“噢”了一声，有点嫉妒。同样是入职第一天，她怎么就没“听说”这么多事儿呢……同时眼睛悄悄往而任初孟那边看了看。

“别看我，”任初孟忽然道，“我没事。

“哪届没有几个难教的学生？从教十四年，什么学生我没见过？”任初孟顿了顿，继续道，“我只是有些累，有些……惋惜。

“没有什么‘坏’学生是天生的，”任初孟叹一口气，“他们或许……”

任初孟没再接着说，林虑和温禧却都懂了她的意思。

有的老师不负责任，孩子却何其无辜。

第四节季常殷的英语课，林虑“如约”到了十四班窗户外面。

彼时才刚刚上课，正是学生与老师互相问好的环节。

季常殷耐心地等到正式铃结束，用标准的英式发音说了一句：“Class begins.（上课。）”

班长顾茗声音响亮：“Stand up!（起立！）”

“Good morning, class.（早上好，同学们。）”

“Good morning, Miss Ji.（早上好，季老师。）”

“Sit down, please.（请坐。）”

神色冷峻但又透出一丝柔和，身形高挑纤瘦。身上穿着的藏青色长袖衬衫与身后墨绿色的黑板相映成趣。

第一节课，她并未直接教授课文，而是带同学们读了几遍书后第一单元的单词表。偶尔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补充些词汇，写下的字母已不是当年与林虑共同练习的标准的衡水体，更多了几分潇洒，“g”和“y”结尾的那一提几乎能飞上天际。虽然当年她写的其实就不甚标准，还因此跟林虑杠过几次。

林虑感觉走廊的穿堂风好像有点大，眼睛里好像进沙子了，湿湿的。

她似乎站了许久，少说也有六七分钟，足够教室里面大部分学生发现她，自然也足够季常殷望向她。季常殷看向窗户时，林虑恰好在低头。

接着，不一会儿，林虑便离开了。

从十四班往西边走是十五班、十六班和十七班。十五班与十六班中间夹着英语教研室，十七班的西边则是数学教研室。林虑看了眼十五班教室，空的，看来是去上体育课了，又路过英语教研室，门是关着的，想着季常殷在她班上，她们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她又不熟，便没有敲门。继续走到十六班，十六班里面此时跟唱戏一般热闹，林虑忍不住停下脚步往里看了一眼。

这节十六班是数学课，教他们的便是徐俭华，也是他们班的班主任。而此时徐俭华正拉着一个女生骂，骂得颇为……激烈。林虑本不想参与其中，但方才在办公室里面任初孟的话蓦然在耳边响起，林虑想了想，往后退一退，站在英语教研室的门前，听墙角。

听了一小会儿林虑便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像是因为这个女生早上发型不合格被校门口的值日生开了单子扣分。林虑皱眉，开学第一周学校的值日生开的都是警告单，并非扣分单，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吧。

而且，一般来说，男生的短发不是更容易被扣分？不是应该骂得更惨？毕竟实验的离谱要求——男生短发不得超过一指长。她们班也有一些男生被开了单子，她也不过是提醒一下让他们回去剪短。

“呦，看热闹的？”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不大也不小。林虑回头一看，是从英语教研室里面开门出来的老师，打扮得倒是比季常殷“花哨”得多，说这句话时还轻挑了下眉头，显得更不正经了。林虑心道。

看到林虑，那老师愣了一瞬，随即道，“林虑？”

林虑心中惊诧，“老师……认识我？”

苏呓闻言挑了挑眉，“……老师？”词出口后自顾自地摇摇头，“还是别叫我老师了吧，听起来怪老的。我叫苏呓，你可以叫我……苏姐？或者呓姐？都行，随你。要是你想，叫我本名，苏呓，或者什么苏苏啊呓呓啊也行。只要你不嫌腻歪……反正别叫老师。”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可不是你季老师，我对这种显老的称呼没兴趣。”

“好吧，”林虑没察觉她话里那个轻轻小小的“你”，笑道，“那叫苏姐？”

“嗯，行啊。”苏呓应下。办公室内传来一道懒懒的催促声，“苏，呓——派你去吃个瓜怎么吃这么久啊——你要再不回来，我可不给你抄教案了啊——”

苏呓有些恼，朝里面道，“喻丹，你自己出来看吧。刚好这儿有个新朋友。”

“谁呀？”里面隐隐有桌椅被拉动的声音。林虑有些不放心，看了看隔壁十六班，肩膀却被苏呓拍了拍，“别担心，这老徐骂人可投入了，就算是朱寻业来了他都看不到的。”说完轻嗤了一声像是在嘲讽。

朱寻业，是他们初中部的校长。林虑果然看见徐俭华并未注意到她们这边。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喻丹放下手中的教案往办公室外走，便看见苏呓稍前面一些站着一位女老师，长发虽不及腰却也过了肩，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苏呓感觉到她来，立马拉着那老师转过身，将人往前带了两步。

于是林虑便看见一个好有气质的姐姐。

好像英语老师都挺有气质且漂亮的，尤其是季常殷。

“喻老师好，我叫林虑，今年新来的。”林虑听到她的名字，“以后还要请老师多多指教啦。”

苏呓忍不住拍一下她的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怎么见谁都喊老师？真是，不知道有多少像我和喻姐姐这样的妙龄女子都这么被你喊老了。叫喻姐。”

喻丹笑笑，“没事儿。”随即伸出手来，“喻丹。叫我喻老师或者喻姐，都行。”

“喻姐。”林虑还是改了口，伸出手与喻丹握了握。她感觉，现在在她面前的高冷喻丹，同方才在办公室里拉着声音唤苏呓的慵懒喻丹，不像是同一个人。

有一种……人格分裂的感觉。

喻丹应下。苏呓一手勾着喻丹一手拉着林虑的袖口进了办公室，“好了——这么客套干什么？都先进来吧。”

林虑顿时感觉到一阵凉意。抬头看才发现，她们办公室的空调，是开着的。

……难怪喻丹出来的时候还披了件外套。

因着在南方的缘故，尚城哪怕是到了九月，依然算得上燥热。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是入了秋，所以学校一般不会让老师再开空调，老师们也深谙其中道理，不怎么会开，就连任初孟都叫林虑如果不是觉得很热最好不要开空调。

结果！她却在！英语办公室里！看到了！开着的空调！！！

林大小姐表示，有点嫉妒……但不多。

括号，嘴硬。

但是，有问题就是要提出嘛。

“诶，你们这边的空调怎么是开的？”林虑由衷感慨，“好凉快。”

正在同另一位伏案写着教案的老师介绍林虑的苏呓愣了一瞬，不以为然，“热啊，大热天的他怎么能不让开空调呢？大不了空调的费用我们交呗，又不差这点钱。是吧？”

苏呓抛出问题，喻丹先点了点头，随即那个伏案写着教案的老师也抬起头“嗯”了一声，苏呓见状似是十分满意，“嗯，还有一个季老师，不在。不过她一般都是随我们，我们咋样她就咋样。

“年轻人啊，钱可以少挣，空调不能不开，”苏呓对着林虑颇有了些苦口婆心的意味，分明她也才二十大几和林虑差不多大，“别委屈了自己。”说着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问林虑，“诶林虑你是不是比我早到一点啊，老徐到底为啥发火啊？扣分吗？也不对啊，开学第一周不是光警告不扣吗？”

林虑一边暗叹如她所想英语办公室果真是全校最松弛的办公室，一边暗叹苏呓猜得真准，点了点头，“是扣分。”想想又补充道，“……警告。”

“啊？”苏呓喟叹一声，“那你给讲讲呗。他们班咋又扣分，不是，警告了啊？骂这么惨，我们办公室都听到了。”想了想又道，“十七班应该也能听到。”

林虑于是把她听到的给苏呓以及其他吃瓜的老师讲了一遍。

“哇这个徐俭华还真不是人啊！”苏呓顿时愤愤不平连“老徐”都不叫了，“人家一女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给骂成那样！”

伏案写教案的老师接话，“就是，徐扒皮。”语气中是深深的不满。

“而且你知道不，我几分钟之前去找我们班课代表的时候，还看见他轻声细语地在让一个头发长被警告的男生下次改正，”苏呓撇嘴跟林虑分享自己的“离奇”见闻，“真是。”

苏呓其实不是哪个班的班主任。她也是被庄舟抓的要教三个班的“壮丁”之一，教十三、十六和十七班，同时兼任十七班的班教成员，也就是协助班主任管理班级的老师，如果硬要打个比方，可能跟班长和副班长差不多，每个班有两到三个班教成员。林虑想，她说的“她们班”应当是十七班。

“哎，”苏呓叹气，“可惜学校一直不开除他。”

喻丹也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哪里是学校能决定的……人家也没有重大教学失误，教龄还比你我都要大。”

“辱骂学生、重男轻女还不算吗？”

喻丹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哪有那么简单呢？虽然他确实可耻，但就是也有同他一般可耻的人收礼。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光明磊落的。

一时场面有些低落。

＊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发出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