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羽似乎察觉到什么，微侧过身。月影斑驳，许是错觉，血色光斑在她的脸上跳跃着，看不清神色。
狸花见状，猛地缩了回去。
她这是怎么了？
从前也不是没见过玄羽杀妖的模样，今日却感到怪异得很。好似...那玄剑下一秒就会向她飞来。
兴许是她与那玄剑还不大熟悉，又或许是视角的缘故...
“嗯？”辛葵疑惑地探出了头，随即，向玄羽的方向挥了挥手，“师姐！”
她正要领着狸花走去，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又将戴上了那面具。辛葵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发问。
“师姐，我特地来抓你去抢彩，你可别想跑了！”辛葵仰了仰头，“扶苍那家伙听说你要参加，忙不迭地就跟来了，你说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辛葵说得正起劲，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似乎根本不在她身上。
“哦，这位是我偶然识得的道友，她好像在寻师姐你呢。叫...？”辛葵这才发现，她连这位道友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狸花清了清嗓，随口胡诌道：“小女姓江。”
“原来是江小姐。”辛葵道，“那，这位就是我师姐，你找她何事呢？”
狸花哑了哑。她是猫妖这件事是万万不能在他人面前暴露的，不然剑宗那些老头定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抓了去杀了。
“...是为抢彩一事。不如...我们合作？”
“那你找错人了，”辛葵遗憾道，“且不说我师姐根本用不着找人合作，就是...”
“好，我愿意。”
狸花松了口气。她还以为玄羽没认出她呢。
辛葵微张着嘴，许久未反应过来。
玄羽终于从狸花身上挪开了目光，道：“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话毕，便牵起狸花的手，独留辛葵一人在原地错愣。
她们...岂非同路？
“姑娘...”狸花挣了挣了手，故作羞涩，“姑娘第一次与人见面，就如此热情吗？素来听闻剑宗玄羽素心绝尘，寒玉凝霜。这让你师妹看了去，不会以为我给你施了什么蛊术吧？”
玄羽愣在原地，眨巴着眼看了她几秒。
这才是她熟悉的玄羽。狸花心道。
最终，玄羽松开了手，局促道：“...是我逾越了，抱歉。”
这下倒换狸花不知所措了。
“...？”
她指尖胡乱在她们之间流转，边语无伦次道“我...你...你真的...？”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是...”
“我知道。”玄羽笑着打断了。
“不过，是差点认不出来了。”她晃了晃她身后的包裹，“还好有她。”
是那个人偶。
狸花却不满意了：“你居然没第一时间认出我？”
玄羽无奈笑了笑：“岂不正常？”
“时隔数月，你又忽然窜这么大。就是我见过的最天赐聪慧的人，也做不到几月内从筑基窜到元婴的。换谁也要狐疑一番不是？”
狸花闻言，得意地摆了摆手：“我还在金丹呢。”
“是吗？”玄羽有些意外。
“哼哼，使了些小手段。”
玄羽挠了挠她仰起的下巴：“那我得抓紧修炼才是，照你这个速度，很快就会追上我了。”
狸花顿了顿，现下接近街道，视野明亮了些，她瞥见玄羽眼下的青黑，又想起辛葵说的话：“不如就不参加抢彩了，跟那小宗主争来争去也怪没意思的。”
玄羽却摇了摇头：“难得和你出来一趟。”
“况且，我本来也没想和他争，各凭本事罢了。”
-
长街尽头忽然传来一声高喝，随即，人群便如潮水般退至两侧——
游街表演便开始了。
衣着华丽的神使被围在队伍中央，在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当中舞蹈，她的手中，便是象征着“神明的注视”的蹴鞠。
神使抛出蹴鞠的那一刻，便是人鬼神共舞的信号。
游街表演的形式在狸花有认知起就没变过，这下心心念念着随时可能被抛至空中的蹴鞠，更是觉得这表演冗长而无趣。
密集的鼓点声似乎想要调动观众的情绪，“鬼神”的氛围倒是烘托得十分得当，但旋律太过单一，反而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
狸花感到肩头一沉，侧头看去，发现原本抱臂站在一旁的玄羽，被推搡得歪歪斜斜，就要失去平衡。
狸花连忙扶住了她的肩，这才看见她额头处将消未消的淤青。
“倒头就睡”居然是真的...毫不夸张...
自宫钧那件事之后，人妖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彻底被打破。越来越多的妖北上涌入雾林，局势似乎愈发紧张。玄羽这般拼命修炼，恐怕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但宫钧的死只是导火索，他们的动机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
修士结丹之后，每日只需短暂闭目冥想便能恢复精神，可玄羽却显得异常困倦。若只是寻常捉妖修炼，断不至于如此疲惫——多半是长时间高强度的灵力消耗所致。狸花若有所思，目光缓缓落在玄羽扣在腰间的那柄玄剑上，双眼微眯。
她将疑虑记下。直到此刻，从见到玄羽那一刻起便隐隐萦绕在心头的异样，才终于消散了。
落下的最后一道如雷鼓声惊得狸花浑身一颤，她下意识看了玄羽一眼，却发现对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众修士几乎在蹴鞠离手的那一刻便同时跃起，两侧观众惊呼，眼见着咫尺之距，须臾之间就有不少人被掀翻在地，或跌入一旁的楼阁当中。
狸花却没急着唤醒靠在她肩上的人。游戏嘛，当然是多点起伏才更精彩。
她在翻飞的各式衣袍中锁定了扶苍的身影，他几次将那蹴鞠带离旁人，却也迟迟不肯将其交还给“使者”。
可场上修士也不是吃素的，就是他凡武功底如何纯熟深厚，时间久了，也略显狼狈吃力。
空隙间，他似乎越过人群瞪了自己一眼。
狸花笑了，这该是有多大的执念啊。
但他愈是这样，狸花就愈是气定神闲。想来玄羽睡过了整场游戏，会被这位少宗主视作一种不屑和蔑视吧。效果应该和赢了差不多的。
扶苍再次将蹴球控住，但这次他身形微沉，目光如炬，显然不打算再像先前那般随意抛掷。
但几度防御躲避之际，却被忽从上方袭来的人足尖一勾，将蹴球勾了去。
他顿时方寸大乱，面对众人合围更是章法全失，脚步凌乱间险些自绊跌倒。
眼见着那人就要将蹴鞠递出去，扶苍眼神一凝，用两指捏了个诀。下一秒，原本别在他腰间的灵剑便飞了出去，将球击落了。
狸花愣了愣。
为保证游戏趣味，避免围观的人被误伤，在抢彩过程中不使用灵力几乎是众修士心照不宣的。因此，从始至终修士们都将灵力收敛得很好。
但一旦开了这个头，就再也收不住了。
台下人的反应要滞后几秒，却也将跟着陷入了高潮。一时间楼阁上，走廊间，街道旁的人们都高举起双手，呼喊起来。
察觉到声旁的人的呼吸沉重了几分，狸花侧过头，恰好瞥见那玄剑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正要细看，玄羽便醒了过来。
“开始了？”
“嗯，有一会儿了。”狸花心不在焉道。
玄羽蹙着眉，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时又舒展了眉毛：“走吧，我记得你还挺喜欢那个蹴鞠的。”
“啊。”
其实不然。
玄羽赢扶苍的那次，其实是狸花刚巧和扶苍闹了矛盾，被关了地牢，气头上呢，当然看不惯他再春风得意，便跟玄羽随口提了一句。
狸花看了玄羽一眼。
“我帮你拿着剑？”
场上灵力乱飞，她确实不好再参与进去了。受伤倒是小事，若稍不注意暴露了妖力，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好。”玄羽将剑卸了下来，递给了她。
她对灵剑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剑灵噬心的说法。虽然剑灵存在与否尚未有定论，但若是持剑人压制不住灵剑的“意志”，轻则灵力运转失控，反伤己身，重则心神被剑意侵蚀，被困在前人残留的执念里，沦为某种傀儡。
不然剑宗也不会将那些强悍的灵剑用结界困在剑冢，又设下“元婴以上的修士才能去挑选灵剑”的限制。若无此风险，那些灵剑定会被大加利用，也不至于长埋地下。
剑冢...
狸花正琢磨着，忽闻上方传来一声惊呼——
“有妖！”
她猛地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身旁原本聚集的人群也哗啦退开了，众人惊恐地看着她手上的玄剑，又颤颤巍巍地瞥了眼她的头顶。
狸花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惨了。该是到了维持人身的极限，耳朵暴露了出来。
好在众人似乎顾及着四周凡人，并没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给了狸花反应的时间。
狸花背上剑，化回了原身，迅速窜至轿下，进到了对面狭窄的巷子里。
“果然是你！”扶苍道，“别让她跑了！”
他刚要动身，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悠悠走到“使者”面前，将那不知何时落到她手上的蹴鞠递了出去。
胜负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