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
七彩斑斓的灯光交相辉映,投射到舞池中央的琉璃盏,转换为迤逦涣散的光晕,忽明忽暗。
音乐的律动,肢体的碰触,唇齿的呢喃,凝成浓稠的荷尔蒙,牵连包裹狂欢摇摆的年轻生命。
“砰”
一声巨响过后。
数十位身穿制服的警察接连闯入。
喧闹被一瞬间打破,空气氤氲酒色雾气如同被一场冷雨浇了干净,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静的可怕,被酒精麻痹的众人无措地互相对望。
吧台旁的少年曲着长指,纤细干净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酒杯。
杯中的浅红色液体浸着冰块,在杯壁挂起一层薄霜,少年有节奏地每一次碰触,都会连带着虎口的念珠一同发出脆响。
湿润黏连的哒哒声,在安静下来的酒吧,尤为突出。
“有人报警,这里有人吸du!都不许动!”
为首的警察大声喊道,轻抬下颌示意身后同事动手。
几位身着制服的警察绕过人群,在距离少年不远处的卡座停下,开始进行搜索。
染着杂毛混混模样的四五个年轻人,举着双手,一动不敢动,齐齐将目光投向稳坐在卡座中间的银发少年。
“有话好说,警官,我们全力配合。”银发少年脸上堆笑,刚欲起身,就又被身后的警察按回沙发里。
瞬间,他脸上笑意消失,抬眉飞扬跋扈的狠戾劲呼之欲出,跟苍白的脸色很是不搭,明显的割裂感如同青涩幼嫩的栀子花生长着不属于它的尖刺。
银发少年没多做言语,唇角压得极平,目光凝聚在吧台旁那个孤零零的背影上,再未发声。
谢景霄似乎感受到这束不太友好的视线,未加理会,依旧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杯中酒。
他眉眼低垂,细长的眼睫落下阴影,遮掩住眸子里晦暗不明的光,视线停在红色液体震起的层层涟漪,欣赏着冰球搅浑帕灯投射来的彩光。
“头儿,垃圾桶找到针管。”
女警从垃圾桶里拎出来一根注射器,小心翼翼放进证物袋里。
针管内残留部分白色液体,经她摇晃泛起细密的白色泡沫,女警站起身,冷厉的眼神似是要把几个年轻人洞穿,冷哼一声,
“带走!”
“那是大哥的药!”
其中一个混混正欲起身辩解,下一秒冰冷的枪管抵在他脑袋上,瞬间哑了声。
“有什么话去警局说吧,带走!”
女警不怒自威,语气更是不容置喙,麻溜地将他们押走。
谢景霄见警察们要收队,放下手中的酒杯,出声道:
“是我报的警,需要跟你们回去做笔录吗?”
女警停下脚步,转身打量谢景霄,微微一愣。
见他一身宽大的对襟白衫,瓷白纤细的指节绕着一串漆黑如墨的古檀佛珠,声如其人,清冷出尘,竟有些意外他会出现在这种酒吧烟雨风尘地。
但很快她回过神,轻咳一声,声音不禁柔软几分,“麻烦也跟着走一趟吧。”
一同前往警局还有酒吧经理和几个服务生。
警局的顶灯很白很亮,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似是要任何罪恶都无处遁形,许多人来这里,心中藏不住半点事。
他们也不例外。
服务生将自己看到全盘脱出,甚至具体到银发少年拿出注射器注射药物的时间。
谢景霄坐在警局门外的椅子上,等待被询问,他眼睛受不了强烈的白光,索性阖上眸子,一下又一下缓慢地拨动手中的佛珠。
就那样安静地坐着。
“是你报的警?”
听到有人询问,谢景霄才抬起眼皮,此刻他身边只剩下银发少年和两三个杂毛混混。
银发少年勾着唇,笑意不达眼底,仿佛写着“你完了”三个大字。
谢景霄并没理睬他的威胁,视线落在对面的女警身上,点点头,轻“嗯”一声。
“进来吧。”
女警推门而进,谢景霄紧跟其后。
“叫什么?”
“谢景霄。”
“你们认识吗?”
女警目光扫过外面靠墙的银发少年身上,抱胸不语,一幅二世祖的模样。
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他们年龄相仿,但气质迥异,怀疑是谢景霄的恶作剧。
然而,眼前的少年却清冷矜雅,如高山白雪,连瞳孔都极淡,睫羽更是像吸饱水的淡墨,带着水墨画的书卷气,伴随他不停地拨动的念珠,更添几分禅韵,全然不是会戏耍警察的人。
于是,女警打消了这份心思。
“不认识,第一次见。”谢景霄如实说,“我看到他拿出注射器给自己注射东西,在酒吧那样的地方,想着可能在干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就报了警。”
“是一场误会,他是糖尿病,注射的药物是胰岛素。”
女警一边做着记录,一边抬头跟谢景霄解释道,
“不过你这种敢于揭发的勇气也很可嘉。”
“谢谢,如果没事,我可以离开吗?”谢景霄问道。
“等家里人过来保释。”
女警合上记录本,斜睨角落里的几个混混,小声叹了口气,其实是可以直接走,可是现在仍由他们离开,姓谢的少年肯定会被这些混混霸ling。
喊家人来,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家里人忙,离得也远。”谢景霄眸子又低垂下来。
“那朋友、同事呢?”
“没有。”
女警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继续问:“那你来上京做什么?”
“找未婚夫。”
女警眼前一亮,“那打电话给你未婚夫吧。”
“嗯,”谢景霄从白衫口袋摸出一个手机,停在那个已经拨了数十通的号码上,拨了出去。
忙音响起的同时,门口紧跟其后响起了铃声。
但很快电话就被挂断。
谢景霄转身看向门外,此刻银发少年身前正站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嗯,总算来了。
他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
女警听到门外有骚动,推门而出,谢景霄也跟在他身后。
门外,银发少年身上狠戾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温顺,他乖巧地呆在男人身后,不怀好意地注视谢景霄,用微小的口型说道:
“你死定了”
谢景霄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一个,视线停留在他身侧男人身上。
裁剪精良的白色衬衫装裹着他精瘦的身体,纽扣被吝啬地扣到顶端,满满的禁欲气息。那张惊为天人的绮丽容貌更是明目张胆暴露在众人视野,眉目清淡如烟,处处透着难以接近的疏离,如松间细雪,触不到够不着的端方矜贵。
这就是那个跟他有婚约的老攻?
银发少年见谢景霄一直盯着男人看,赶忙向前走了一步,隔在他们中间,语气带了点埋怨和撒娇,
“表哥,就是他报的警!冤枉我吸du!”
檀淮舟微蹙眉头,见到谢景霄,如同黑曜石般波澜不惊的瞳子不易察觉掠过一丝惊疑,眨眼间,又变回凝结薄霜的模样,轻启薄唇,
“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又低又冷,不知不觉周身铺开上位者的威严气场,看似询问实则质问。
“谢景霄。”
“谢家二子?”
他语气难得添了兴致,轻挑眉头,舒展开来的桃花眼理应蛊惑瑰丽,但他的桃花眸子却平淡无痕,如安静的池面被风掀动,有了波纹。
“嗯,敢问先生您是?”
但没等檀淮舟开口,银发少年抢先一步答道,“檀淮舟,没错,就是上京圈那个檀家!”
谢景霄身旁的女警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惊,她猜到银发少年背景不一般,但没想到竟然跟檀淮舟有关联。
上京圈没有人不知道檀家,更没人不清楚檀家这位太子爷,反正这次是误会一场,她也不想掺和进豪门之间,于是开口道:
“檀先生,一场误会,那位先生注射胰岛素时被谢先生误会成吸du,我们公事公办,您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带他离开了。”
说罢,女警将手中记录本递到檀淮舟面前。
檀淮舟干净利落地签完字,女警长舒一口气,然后看向谢景霄,道:“你家里人还没来吗?你别急,在这里等等,要是来了,你去隔壁喊我就行。”
她指了指隔壁灯亮着的办公室。
“嗯。”谢景霄点点头。
见警察离开,银发少年嚣张气焰瞬间起来,由于身形娇小,站在檀淮舟面前,如同一个高傲狠厉,浑身炸毛的博美犬,
“你竟敢惹我?还把我送进橘子里?你说怎么办!”
闻言,谢景霄饶有兴致地望向沉默不语的檀淮舟,“檀先生,您说个处理方式吧。”
“我在跟你说话!你问他做什么!”被人无视,银发少年瞬间急了。
“自然是跟狗的主人说话,难道要同狗商量他拿不定的事情?”
谢景霄细嫩的指腹摩挲着古檀佛珠的莲花花瓣,沿着纹路一圈圈打着旋,不疾不徐的温润字节,竟是直白的脏话。
“你特码的!”银发少年被激怒,挥舞着拳头,就要朝谢景霄那张无喜无悲的脸揍去。
谢景霄闭上眼睛,迎接那一拳,嘴角无意识勾起嘲弄的笑容,鼻尖似乎已经触到拳头带起来的风,就连额前的几绺碎发都被扬了起来。
他知道,拳头根本不可能落在他脸上。
毕竟这里是警局。
“谢二公子,跟传闻不太一样。”
“淮舟!”
谢景霄抬起眼,对檀淮舟制止银发少年没有丝毫意外。
檀淮舟看起来斯文有礼,力气却不小,银发少年苍白的肤色涨得通红,可是被禁锢的胳膊依旧在他右手里拔不出分毫。
“怎么个不一样法?”谢景霄斜睨一眼银发少年,浅浅一笑。
檀淮舟不知何时掏出手机,骨节分明的左手在屏幕上翻动,停顿一下,将屏幕竖到谢景霄面前。
画面里是谢景霄的私人账号,生活照全是一米九满身腱子肉,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猛男。
谢景霄笑了笑,
“檀先生,虚拟的网络使用虚假的人设,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我不觉得有问题,不然若是有人像这位……”
谢景霄望向银发少年,清冷的目光带有几点戏谑,继续道,
“这么冲动,循着网络寻过来,至少能保证他找不到这个人,不是吗?还是说,檀先生被照骗欺骗过呢?”
檀淮舟不语,松开抓阮言归的手,不急不缓用长指理顺袖口的折痕,从容地掩饰一个事实。
他被骗过。
因为婚约,他自然调查过谢景霄,但他照片很少,对他的了解仅此私人社交账号。
甚至接受了那样的他会是自己未来的另一半。
见他脸黑,谢景霄唇角的淡弧加深,他早就料到外界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关在狭逼的笼子里,他都不了解自己,更何况是他檀淮舟。
纤白葱指将念珠顺到腕骨处,微微颔首,谢景霄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若檀先生想不到解决方式,那等改日,谢某携礼登门道歉,您看如何?”
“这事算了。”
“表哥!怎么能算!”
“檀先生大度,但谢某还有两个不情之请。”
“你说。”檀淮舟绕过阮言归,抬眼,回望着谢景霄浅淡的眉眼,清心寡欲,是他从未见过的。
不禁好奇他会提什么要求。
“其一,那位阮先生想要一个纹身,羞于开口,纹于股内侧肌,题‘母gou’二字。”
谢景霄忍着唇边笑意,薄淡的唇一张一合,音质温润却又带着凉意,动作端方却又带着疏离,如同他身上白衫绣着的风雪一样,不喑尘俗。
但偏偏说出来的却是糜糜之词。
阮言归只觉这些话异常耳熟,在酒吧他喝得醉醺醺,洗手间遇到一个古色美人,只记得那美人眉眼怠懒,身形单薄清瘦,腕骨还戴着一串木制手链,酒精作用下,那抹身影模模糊糊,现如今轮廓一点点跟谢景霄融合。
竟然是他?!
阮言归还跟同行的混混打趣:‘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