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转凉,清晨的萧瑟冷风,仿佛是浸过冰雪,寒气逼人,就连繁绿一夏的树叶也遭不住,化成枯叶,片片坠落。
谢景霄紧了紧黑色的中山装,用银线细绣的兰亭序,仅是寥寥几笔,就衬得他满满的书卷气。
时隔近一个月,他再次落脚谢家别墅小区外,仍是那日的保安值班,只不过这次没有拦他。
护栏门缓缓开启,谢景霄微微颔首,同年轻保安道了声谢谢。
他留意到,这里的保安看他的眼神都是怯生生的。
就连面前身材壮硕,足足高出他一个脑袋的年轻人,也在同他刻意保持一个安全距离,不愿靠近。
听到谢景霄的道谢,年轻保安怔楞片刻,尴尬地跟着笑了笑。
看见谢景霄身影远去一段距离,他才撞了撞身旁同事的肩膀,说道:
“他柔柔弱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看着也不像是打人拆家的暴tu。”
同事没有说话,神情木讷,直愣愣地注视着地上一小团化开的血水。
处在下风口的谢景霄抿唇浅笑,保安的私语声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闻人月真是不负所望,将家中丑事闹得人尽皆知,看来她身上的伤也是算在自己头上的。
站在谢宅门前,谢景霄习惯性地去摸身上的钥匙。
但刚碰到金属凹凸尖锐的缺口,不禁苦笑,谢家几载他都不配有一把开锁的钥匙,只是在檀家几日,就养出来自己开锁的毛病。
微蜷指骨,在月白色的门上轻叩几下。
门缓缓打开,开门的是刘妈,瞧见是谢景霄,身子一下子紧绷起来,声音断断续续,
“二……二少爷。”
“刘妈,家里就你一个吗?”
谢景霄拎着几样精心挑选的礼物,目光向室内深处探了探。
“不不,都在,您……您快进。”
刘妈赶忙将谢景霄迎进门,见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向鞋柜内侧,着急忙慌地出声制止,
“二少爷不用麻烦,您不用换鞋了,地我还没擦,您直接踩。”
谢景霄蹙了蹙眉,直起腰,看到刘妈局促不安地双手擦着身前的围裙,很是紧张。
往日里,刘妈向来不将他这个不受宠的二少爷放在眼里,谢景霄不知道吃过多少次残羹剩饭。
今日她的变化,属实让谢景霄不太习惯。
出于礼貌,他还是踩了双一次性鞋套。
“他们人呢?”
“在用早饭,我灶上还烧着东西,您自己过去。”
谢景霄点点头,将东西放在鞋柜上,走向餐厅。
刚一进去,就看见正位上的男人用着餐,藏蓝色双襟马甲下的衬衫整理得严丝合缝,袖口未系袖扣,露出半截白皙腕骨。
他慢文斯理地握着刀叉,在流心蛋划开一条小口,鹅黄色的蛋液顷刻间泻了出来。
仅是几点简单动作,就将上位者的压迫感铺开。
谢景霄眸光一深,没想到谢初远竟在家,过去这么久,他对这位父亲还是心怀恐惧,表面冷静道了声:
“父亲。”
“回来了?坐下吃饭吧。”谢初远头没抬。
餐桌上方灯光璀璨,耀得看不清他金丝镜框下的半分神情。
谢景霄挪动步子,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
对面的闻人月自从他进门,都没有说过一个字,自顾自地小口喝着瓷碗的清汤,连头都未曾抬过一次。
刘妈快速在谢景霄面前布置了一套餐具。
谢景霄并未动筷,低敛着眸子,缓缓拨动念珠,一字未发。
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母亲卿雨烟在时的规矩。
大家闺秀爱上浪荡子,郁郁而终。
浪荡子抱着本厚重的繁文缛节,画地为牢。
谢景霄每每看见他这副模样,只觉胃中一阵翻滚。
自以为是的深情。
等了半晌,楼梯上传来谢景云睡意朦胧的喊声。
“刘妈,给我把饭送上来,我在上面吃。”
刘妈对着二楼护栏指了指餐厅,又作出噤声的手势。
“老头在?那我换个衣服下来。”
谢景霄眸子微抬,目光落在谢初远的身上,他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将叉子上最后一块蛋清送进嘴里,拿着餐帕擦拭嘴角。
他对谢景云向来如此,包容溺爱。
“你特么还敢回来!”
刚下楼梯的谢景云,脸上还浮着淤肿,腿上打了石膏,一看见谢景霄,就要跳过来打他。
‘啪嗒’
谢初远仅仅只是将刀叉放在桌面上。
怒气冲冲的谢景云瞬间停止动作,嚣张气焰也浇灭大半,强压住胸口的起伏不定,
“爸!他害得我从石梯上摔下去,还害我人设全无,现在好多代言都丢了。”
“你李叔那还有部电影,改日让他跟你谈。”
谢初远声音冷淡,而后将视线落在身旁的谢景霄身上,
“宅子是你砸的?”
“是。”
“你跟小云去领罚。”
“我去取鞭子!”
谢景云一瘸一拐就要上楼。
但见谢景霄却坐在凳子上微丝不动,谢初远将用过帕子摔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指背撑着头,幽深的眼神穿过镜片,似是夜晚平静的海面,蕴藏着不知名的危险。
“今日回来,只是出于礼数,探望受伤的兄长。”
谢景霄淡笑着,淡漠的眸子弯出好看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与他对视着。
“爸,他不听话了。”谢景云一脸幸灾乐祸,在这个家里,谢景霄地位最低,顶撞长者,可不是一顿鞭刑能解决的。
“霄儿这是觉得自己找到依仗了?”
“不全是,我只是觉得跟您还是要讲清楚。”
“嗯?”
谢景霄攥着佛珠,沉塘莲纹深深烙进指腹里,缓缓开口,
“我与您不过等同于交易关系,您要我完成的是和檀家联姻。
之前呆在谢家,不过是想借谢家的势,去接触檀家,可是这么久,连根线都牵不上。
所以我不打算靠谢家了,所以自然不会去领谢家的罚。”
谢初远轻笑出声,端起水杯,轻抿一口,“看来你的病越来越重,都忘记你六年前是怎么回的谢家。”
谢景霄蹙了蹙眉,他确实记不太清六年前为什么回谢家,只记得回来很不体面。
像是条狗一样爬回来的。
“您当年上卿家大门不也一样吗?”
谢初远的发家史,圈内人心知肚明,当年谢初远为求娶卿家独女,在人家门口跪了三天,倚着卿家的势力,才有了今天。
见谢初远握杯的手紧了紧,指尖都开始泛白,谢景霄唇角勾了勾,
“您是商人,商人逐利,我若继续留在谢家,怕是檀淮舟连您是谁都不清楚。
而且您若失了我这枚棋子,你那泥潭上盖起的高楼大厦,怕是风一吹就倒了。
想必,您之前也接到过檀家的电话。”
谢初远眸子暗了暗,他不但接到檀氏集团打来的电话,甚至没几日,几个到手的大订单就跟着黄了。
他之前以为是谢景云和闻人月得罪了檀淮舟,谢景霄跟檀淮舟只是认识,现在看来两人关系并非这么浅淡。
谢初远盯着谢景霄那双寡淡的眸子,没有什么起伏波澜,心中恨意四起。
这双眼睛他痛恨至极,不论什么时候,都显露不出任何情绪,还有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就算挨鞭子,被打的皮开肉绽,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不懂,为什么谢景霄都滚回谢家,还能保持这种揶揄的态度。
“你怎么能证明你跟檀总的关系?”
“不用证明,赶在明年入春,我会跟他结婚,到时候我们的关系正式结束。”
‘啪’
谢初远将杯子重重磕在桌面上,传出的巨响让闻人月跟谢景云打了一个哆嗦,但是谢景霄未动分毫。
“你是要跟我断绝关系?”
“是。我们的父子情分早就尽了,不是吗?”
谢景霄觉得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个逼死亲妈,残害自己的混蛋,有什么资格称作父亲。
“那要是你不能呢?要是你刚结婚就离婚呢?”
“三年。”谢景霄竖起三根莹白纤细的手指,“我能保证三年不会离婚,够你倚着檀家的势,东山再起,完不成我悉听尊便,不过……”
“不过什么?”谢初远问道。
“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把我母亲的瓷坊还给我,那东西对你来说,只是个落灰的破宅子。”
瓷坊是卿雨烟的东西,虽说是卖瓷器的,但是却在郊外的一片竹林里,人迹罕至,到是离檀淮舟的私人别墅很近。
“什么利益都还没带来,这就妄想着分谢家家产,你做梦!”
听到谢景霄开口就是要房产,一直不说话的闻人月当场坐不住,开口喊道。
“可以。”
“谢初远!你当年不是亲口承诺谢家的东西全是景云的吗?你现在要反悔?”
“闭嘴!”
闻人月还想说什么,就见谢初远身上寒气逼人站起身,立马住了嘴,用手护住脑袋。
但谢初远只是从她身边穿过,径直进了他们卧房。
再回来时,他手上多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了谢景霄,
“东西都在里面。”
但到半空,他又抽了回来,
“你必须先做一件事,我才能把这些东西给你。”
“什么事?”谢景霄问道。
谢初远望了眼楼梯拐角伤痕累累的谢景云,“在网上发澄清,跟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