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声音回答:“我没法回答你。你刚才能看到的东西都是源于你身上的因果,而你想知道的存在于那些被破除的因果里。我很抱歉,你只能自己想起来。”
朝露透又听蒙了,只能明白「业火」是不会回答的。
“对了,关于你之前在外面向我提出的问题,我现在答复你吧。呼唤你只是因为我希望你能来见我,和你像这样说说话而已。我永远不会对你产生杀意,我只会为你清空所有阻碍,消灭所有可能伤害你的人。不过你坚持的话,我就不会再对任何人出手。”那声音说。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我与朝露黄泉的契约结束于她最后一缕人类意志被诅咒侵蚀的那一刻,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酒店里找到你之后,朝露黄泉也只担心你会不会后悔遇到她这样糟糕的母亲,后悔没有保护好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她的任何选择,包括成为你的母亲。”
※
声音消失以后,金丝和黑暗也接连消失了,朝露透重新被水环绕。石制的祭台重新出现在她脚下,「业火」也是。
朝露透喘着粗气,零下的冷空气吸进身体里时她总感觉自己会被冻成冰块。刚才那个幻觉一样的空间几乎将她的咒力消耗殆尽,她连站着都有点摇摇晃晃。
“谢谢你。”她小声说。说完她就用手背抹掉眼泪,转身跨出了注连绳,把「业火」丢在身后。
她并没有忘记「业火」之主要承担的责任,但是她不想承担那个责任。不管「业火」有多听她的话、无论「业火」还会不会告诉她更多与妈妈有关的事,她都不要再和朝露家扯上关系。所以她更想找到爸爸了,只要爸爸出马,就一定能处理好的吧。
跨出注连绳的第一步她就差点跌倒,有人拽住她的胳膊托了一下,帮她重新稳住重心。
她转过头去,看见了五条悟。他平静地、无恶意地注视着她。
她又抬头望了一圈,明明没有使用术式,周围的景观也都正常,然而只有那些人,变成了一大团黑色。不过她可以肯定,水池里只有五条悟和她两个人了。
真奇怪,为什么她能看清五条悟呢?
“搞什么?你在哭吗?”五条悟的手指戳了一下她的眼角,好像很不可思议的样子,“而且连咒具都不要了。”
朝露透向后仰了一下头,然后摇摇头:“我不需要它。”
“是吗?可是会有人不满意欸。”五条悟说。
“朝露透,你为什么不把「业火」拿起来!”紧接着就有人在叫她,声音像她前不久扔掉的坏掉的机械闹钟的闹铃那样尖锐刺耳,吓了她一跳。
朝露透抬头,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仍然只看到一片黑影。
“那个孩子,你过来这里!”另一道声音在命令她。
朝露透茫然地望了那边一眼,只知道不是爸爸的声音,便没有理会。
“谁管他们啊。”朝露透说,“我要去找爸爸。”
五条悟抛了下眉毛,举起手指了一个方向说:“他不就在那里吗?”
顺着五条悟指的方向看,她发现是离开这处水潭的通道。一道熟悉的影子站在众多座席之外,他散着褐色的偏长的头发,身上的和服被血染透,将他本就清瘦的体型衬得更加弱气。
只不过距离太远了,还隔着雪花和影影绰绰的黑影,朝露透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举高手朝她挥舞两下。
是爸爸!
朝露透往那个方向跑出两步,可虚软的双腿一个错步,思维停滞的脑袋和僵硬的身体都做不出任何反应,她向水中扑去。
没有水淹没她的脸。在虚幻的漂浮感里,她陷入沉沉黑暗。
※
【1997年1月24日,京都】
四宫缘微笑着开始例行询问:“小透,最近感觉怎么样呢?”
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朝露透十分沮丧地垮下肩膀,说话的声音闷闷的:“除了交到一个朋友外,别的事非常糟糕。”
“为什么呢?”
“对不起,很多事都不能告诉四宫医生……是和那边结下的约定。”
四宫缘关切地问:“小透是回去了陆地上吗?”
“陆地”是出自朝露透第一次玩沙盘游戏时提出的概念,相对的是“岛屿”。“陆地”象征着所有负面情绪的来源,提这个词朝露透是听得明白的,也不会让她产生太大情绪起伏。
朝露透点点头。
四宫缘了然,继续笑着问:“那小透还有什么能跟我分享的吗?”
“……有。”朝露透想了想,“最近的噩梦出现了一点变化。”
朝露透最近做了好几次古怪的噩梦。
梦中的场景仍然是那家酒店,梦的开始仍然是她在走廊中朝尽头的出口拼命地跑,背后有怪物难听的尖叫。他们的招式不停砸在她脚边,她狼狈躲闪,跌倒后又爬起来。她不停呼救,没有救星降临。
离出口仅一线之隔,突然间空间颠倒,地面震动,她脚步一歪扑倒在门前,然后四脚朝天从天花板摔到地上。有长着人脸的怪物攻击了她的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咒物被塞进她被迫张开的嘴里。她挣扎、抓挠,却阻止不了死亡从口腔开始蔓延。
她被怪物从窗子扔了下去,摔在一堆尸体中。他们有的缺了脑袋和四肢,有的只剩脑袋,有的尚且完整,睁着眼睛张着嘴,好像生前在大声呼救。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流血,而她的血是白色的,在漆黑的地板上流淌,像映着光的湖泊。
她感觉自己的血在一点一点流尽,绝望感让她止不住想要流泪。
然后梦境从这里开始有了变化。泪水击碎平静的湖面,水波荡开,在最后一道波纹归于平静后湖面映出了半个黑色影子。那影子的轮廓歪歪扭扭,不太像人,看不清长相的脸上有诡异的缝合线。影子走近了,蹲下身,将手伸过来。
但是每次到这里她就会被一道突然闪现的白光吓醒,每一次都不知道噩梦的后续。
“四宫医生,我很担心。”叙述过后,朝露透这样说。
“担心什么呢?”
“医生说过我的梦和我的记忆有关系,所以那个也是真的存在的吧?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最近发生的糟糕事情里也有这样的情况,有一样东西属于我,可我完全想不起来我以前是怎样拿到它的。”
四宫缘停下写病历的笔,伸出另一只手去握紧朝露透握在一起的双手,温声说:“小透,你愿意更仔细地把那一段梦描述出来吗?”
朝露透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有点苦恼。
“医生,我能像以前一样画出来吗?”
“当然可以。”
诊疗结束后,朝露透离开了四宫缘的办公室。这次她不用取药,于是她直接走进电梯间去医院的停车场。
根本不用她寻找着之前记过的车牌号,在她出现在那个区域时就有个穿西装的男人从副驾驶位下来了。他正是来参加朝露家继承式的总监秘书。
“还有需要准备的吗,朝露小姐?”等朝露透走近了,他问。
“没有了。我爸爸呢?”
“朝露先生和「业火」已经在东京等您了。”
朝露透点点头,坐进车里。等车内重新形成一个密闭空间,她问:“你们总监为什么非要见我?”
秘书微笑着说:“请原谅,这是每一位继承「业火」的朝露家家主都会经历的流程。”
闻言,朝露透有点暴躁地吐了口气,鼓起脸抓起脖子上挂的勾玉把玩起来。
1997年1月19日,朝露家确立朝露透为家主,待她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咒术师后就能正式接替代理家主朝露骏雄。她将是朝露家第一位不用女扮男装的女家主。
也是在同一天,朝露神乐把勾玉还给了朝露透。
从此以后她就摆脱不了朝露家了,即使朝露家是真的想过趁继承式举办之机杀掉她,并且重伤她的爸爸还试图囚禁他,她也不能和朝露家切断关系。
这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