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面积并不大,环境布置得比较温馨,在一个角落还摆放了高大的摆放装饰品的架子。每张桌子上都铺着黑白大方格图案的桌布。父女俩都不喜欢靠窗的位置,就去了架子边的一张桌子。
毕竟从10日早晨起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朝露透拿着菜单点了一大堆食物。点完后她看了一眼朝露时翔,对方会意,说:“我没意见。按你的想法做就好。”
“哦。那我就再点几道看起来超甜的——”
“不准。”最不喜欢甜味的朝露时翔坚决否定。
朝露透遗憾地向下拉了一下嘴角,将菜单还给年轻的店员:“谢谢,就是这些啦。”
等店员走开以后,朝露透抱着手臂靠向椅背,用抱怨的语气说着:“真是不可思议,我小学的时候是怎么在饮食习惯上和你保持一致的呢?”
“这不奇怪,你一直都是一个特别能忍耐的孩子。”
“总感觉……你不像在夸我。”
“这种品质本来就可好可坏。就像之前在车上,你居然会答应之后配合调查。我认为你不该那样做。他并没有拿出明确的证据,所以你没必要自证。”
不出意料,朝露时翔果然提起了这个话题。朝露透暗中庆幸佐伯航介早就在水户站下车,否则她就没清静的午饭时间了。
她认真打量了一眼朝露时翔。他平时脸上本来就没多少血色,这次看起来脸色苍白得更加夸张。他之前带着她去买了临时穿的新衣服,也给自己随便买了一身,比他之前那身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浅色家居服看起来顺眼不少。
朝露透记得佐伯航介临别时说,在把她从废墟中找出来后,朝露时翔没有立即开车离开,而是顶着这副尊荣去过村里不少地方询问情况。她忍不住想,他在那个地方居然不用术式,以那副样子在外面走动也太吓人了。其他人的眼光对他来说完全构不成压力吗?
她现在心情不错,于是她语气还算良好地安慰他:“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担心。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再说了,上个月我每天都有行程安排,都是有咒力签到记录和同学在身边的。那些作为不在场证明绰绰有余了。”而且这一次,她没有任何隐瞒真相的理由。
“只要有人想栽赃你……”过了好一会儿,朝露时翔看向旁边架子上一只趴在红伞下的小猫装饰品,轻声低喃,“你怎么自证都没用。最后为了能让你认罪,说不定会选择让你永远闭嘴。”
“虽然我觉得应该只是警方能力的问题,但是如果真有人故意想栽赃我,那也无所谓。”朝露透笑了,“会死的人是谁还说不准呢。”
接下来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父女俩谁都没说话。
直到朝露时翔猝不及防地问:“身上还痛不痛?”
这个问法让朝露透陷入好一阵恍惚。因为朝露时翔上一次这样问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在接受四宫缘的治疗,受了伤从不自行处理,非要到爸爸眼前展示一下求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摇了摇头:“接受过反转术式治疗,怎么可能还痛啊。”
“是谁救的你?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会偶然出现擅长治疗的术师吗?”
“我怎么知道。我当时被砸得失去意识了啊。”
朝露时翔的视线转向桌边靠着的「业火」,朝露透立即握住刀柄。
“不可能交给你问话的。”朝露透皱着眉说,“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并且她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等下果然还是得去买新手机,然后再回去那个村子一趟。福本克幸死了,但不保证别的教徒不死心。”
之前她收了佐伯航介的名片,想用手机存一下电话,才得知自己的手机早就变成了废墟的一部分,就连手机卡都得去补办。她的手机是还没到时间的合约机,恐怕必须得回京都一趟。她觉得自己多半明天才能回东京。
“不会有问题。我已经和那座村子里所有教徒见过面了,他们没有做任何事的能力。有能力凝聚他们的管理层只有福本克幸一人。以防万一,我还在他们身上留了标记。我可以向你保证,盘星教「时之容器会」不可能捣乱。”朝露时翔的语气平静而又理所当然,“而且悟君那边也处理掉了「Q」的漏网之鱼,所以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菊池海里也认可这个结果。”
“……悟?怎么又扯上他了?”朝露透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手链。那个咒具也只有一个信号接收和发送的功能而已,她的咒力会储存一点在里面,对那家伙来说,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
“他的任务是保护星浆体,你放跑的人又刚好去了星浆体那边。”
“不是我放跑的。”朝露透不高兴地辩解,“那天有两个家伙刚好不在现场,我可没空去追杀他们。”
“好吧。真是不好意思。”朝露时翔笑了一下,他似乎总算放松下来了,“这次能找到你纯属好运。幸好你不管怎么改造手链都没有舍弃掉之前我搭建的咒力流转框架,所以你发出的求救信号我才能接收到……”
然而就在这一刻,朝露透的状态却稍微变得紧绷。她放开「业火」,拿左手握住空无一物的右手腕。
她略感讽刺地盯着朝露时翔不断开闭的嘴,很想打断他。她想问他,既然他这一次可以来救她,为什么去年那个时候他没来?她发出那么多次求救,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
那时候她经历了什么呢?协助追查失窃的宿傩手指,因此第一次与那个女人正面交锋,咒物虽然追回,但是同行的咒术师和辅助监督全部死在她眼前;在为了杀菊池海里而设计的陷阱中她因为术式过载而昏迷,结果一睁眼就看见了垂死的朝露累;朝露家借题发挥想要强行剥离她心脏上刻印着的主从契约,她第一次知道那个魔窟里还有更加阴森恐怖的地方。
在那段日子里,因为还抱有被拯救的期待,每次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不断告诉自己:爸爸会回来找她的。爸爸会救她的。
但他没有。
不过朝露透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
关于去年发生的所有事,她对他无话可说。更何况她还想吃完饭,把气氛闹得太僵的话谁能吃得下去啊。
恰好这时食物开始端上来了,朝露时翔不再说话,她暂时得到了清静。等店员离开,她看见朝露时翔双手放在桌面,十指虚扣,并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很诚恳地说:“说起来,我在上次见过你后,就有想过你可能遭遇死亡危机。但是我当时的猜测是,你会接下盘星教的委托,与所有咒术师为敌,从而受伤;或者你被推选为「星浆体」的护卫,你可能会遇到比你强的敌人……我完全没料到会是现在这种发展,居然让你去解决盘星教。”
朝露透歪了一下头,不置一词。
“我不希望菊池海里总是把这种任务交给你。我是说,这种——”朝露时翔的手指动了几下,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但他显然还是下定了决心,“物尽其用的任务。”
听到这样的形容,朝露透轻声笑了。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毕竟我是比悟还难杀的怪物嘛。交给怪物的任务,当然会麻烦一点。”
“胡说什么呢。”没想到朝露时翔用稍微有些严厉的语气对她说,“你不是怪物,也不是工具,你只是你自己。”
“……不是怪物,不是工具。”朝露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话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能改变其他人的想法吗?”
朝露时翔没有接话。
朝露透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的术式稍微失控一下就会制造灾难,还总是带着封印着特级咒灵的咒具在公共场合闲逛,怎么想都是相当危险的家伙。为了能活下去,披着人皮混迹在人群中的怪物只能去当任人摆布的工具,这不就是咒术界的规则吗?”
过了好一会儿,朝露时翔才直视着她的眼睛,低声说:“你可以不遵循这样的规则。你可以远离咒术界,这一直是你的愿望不是吗?”
朝露透的右手手指在此时也抓住了左手腕。两只手彼此钳制,稍微缓解了一点她心里的窒息感。
“那个啊。那并不是愿望。”朝露透表情麻木地开合着嘴唇,“只是一个长期目标而已。迟早会实现的。”
“……是吗。”
“不过说到‘工具’,也不完全是这样吧。海里先生几乎没有强制要求我要怎样执行任务,他只需要一个预期内的结果。迄今为止他还没强制我对无辜者动手,我的工作也没你们想的那样见不得光。”朝露透这样说。
※
但是朝露透在第二天就惨遭命运的打脸。
吃过午饭后她就搭朝露时翔的车回了京都,果真是忙碌到第二天上午才拿到新手机和补办好的手机卡。
就在她对着运营商提供的通话记录挨个回忆并重新保存时,她接到了菊池海里秘书的电话。
——是关于她本次任务临时增加的第三环节的电话。菊池海里需要她即刻返回东京咒高,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前往「忌库」,替他杀一个人。
※
【7月12日15:10,东京,高专地面·结界西出入口】
当最大出力的「苍」将四周一切建筑物夷为平地后,五条悟仍没有捕捉到杀手的踪迹。
很难说是否是过度疲劳的大脑漏掉了眼睛传递的信息,五条悟嘟囔着“藏进树林里去了吗”,扭头看向树林的方向,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大群蝇头。
霎那间,那些吵死人的蝇头就将他包围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小型低级咒灵,无死角地布满他周围的空间。
是藏在那只咒灵里的吗?五条悟喃喃道:“这是把蝇头当作电波干扰器来用么?”
如此一来,他就弄不清那家伙的位置了,而且还有了死角。再用一次「苍」——
但「六眼」捕捉到了别的信息。
等一下!那个是——
五条悟猛地将头转向相反的方向,同时伸出手去,将那个东西捞进手里。
灰扑扑的蓝色手链,缀着一颗紫色的玉珠。上面还有朝露透的咒力。
同一瞬间,杀手手持一柄造型奇特的咒具闪现在他身侧。
五条悟还有5个月满17岁。如果说能够独立用咒术消灭诅咒才能算作咒术师的话,他已经当了8年的咒术师。他还有一份已经取消的针对他的高额索命悬赏,曾在某些群体中流传了15年。
他受过很多伤,但是只有今天真正触及死亡。
第一次有人能置他于死地。
五条悟脑子里一边抗拒承认这一事实,一边又忍不住想:人快死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真够刺激的。
不过,他不想死。
尤其不想以这种方式死去。
尤其是现在。
五条悟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了他的脖颈。剧痛使他的肢体下意识颤抖了一下,蓝色手链差点滑出去,但他还是用力蜷缩起手指,用小拇指将手链勾住了。
而他瞪大因剧痛而视野模糊的眼睛,五条悟视线向下,两只手抓住刺穿自己脖子的咒具。他不想死,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手链溅上了他的血,反射着微弱的太阳亮光。
但是朝露透的脸突然闯入他的脑海。在她的工作间里,阳光笼罩着工作区域,她对他笑。她的眼睛里仍积压着阴影,但也在对他笑。
“无论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悟都会平安无事的。”他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她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希望不要有事啊。五条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是她知道他把礼物借给天内后遇到了这种事,又记着他没去帮忙的事,绝对会气哭的。
倒是不会觉得她的眼泪很麻烦啦,反正很快就哄好了。他只是更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那种已经很久没见过的,好像没经受过任何伤痛的明媚笑容。
杀手笑着,凶狠地往下用力,那柄咒具便从正面将五条悟的上半身劈开了。
从脖颈到腰际,从气管到内脏,皮肉撕裂,鲜血狂飙。
※
【7月12日15:13,高专地下最底层·薨星宫参道】
伏黑甚尔用刚才干掉上面全部守卫的咒具随手划破了女仆的脖子,眼看着她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无奈地警告了她一声。
说完,他正要走,却听见自己手里的咒具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低头一瞧,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这把挺耐用的咒具居然断成了均匀的两半。断面光滑且平整,完全不像金属正常断裂的样子。
最令他惊讶的还是那个女仆。他应该不至于眼花,这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