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失作战能力,成为一个累赘。
犹豫再三,她打算和五条悟说明下情况,没想到刚一扭头,就发现五条悟又举起手机拍照了。
这一次五条悟用手机对准的位置是前方不远处的道路塌陷。那处破损大得有点夸张,从长度看横断了一整条车道,从宽度看至少两米,深度……至少在朝露透这个位置看不见底部。好在不影响他们走过去,因为右边靠近边坡的位置架了一个独木桥。看木头上快把树皮磨没的踩踏痕迹和明显的切割面,她确定这是某些探险者留下的便利。
朝露透抻起脖子看了看五条悟的手机,没发现照片和现实有差异,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在拍什么?”
“路面。”五条悟的音量同样很小。
“拍残秽吗?但是普通的镜头是捕捉不到咒力的。这种常识你也清楚啊。”
“就是在用那个常识验证啊。这一整条路的寿命是不一致的,即使抹去残秽也能非常直观地感觉到。不过现在才验证到一半,还要再看看。”
朝露透还没反应过来,「业火」的咒灵突然在朝露透脑海里说起话来:“不得不承认,那双眼睛确实厉害。幸好当年这小子年纪小,五条尚彦没带他来,不然就麻烦了。”
朝露透很茫然:“什么意思?”
五条悟没注意到和他不对付的火焰咒灵已经醒了,以为朝露透在问他,便解释道:“你肯定看不出来,涉及到自然损耗和咒力施加影响后产生的损耗之间的差异了。这是很细致的东西,你的眼睛不行啦。”
“哦。”
“简单来说就是,水泥路的寿命一般是20年,但如果把我们走过的路等距离划分成十段,那就有三段路只损耗了7年寿命,有四段路损耗了10到15年的寿命,两段路损耗了刚好20年的寿命,还有一段嘛……”
他朝前方的塌陷处扬了一下下巴。朝露透隐约猜到了他的结论,但还是在他宣布答案时吓了一跳。
“就是那里。那里损耗的寿命应该是20的倍数了。塌掉的位置下面是空的,底部深到能站下四个叠起来的我吧。说明连存在时间比水泥更长的土和石头都寿命耗尽、风化消失了。”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有人在这条路上使用过能操控物质寿命的术式,前面那个地方肯定是输出过度加大导致的。是伯母吧?”
朝露透睁大眼睛。五条悟合上手机,用它敲了一下朝露透的头,还忍不住得意地补充:“我说什么来着?现在就找到和伯母有关的线索了!里面肯定还有更多啦!”
“……也许吧。”
朝露透避开他的视线,回头望着他们已经走过的道路,突然问:“不借助独木桥这一类工具,那种裂口,普通人是没法跳过来的吧?”
五条悟讶异地挑了一下眉。
“是啊。”
“如果这里的逃生出口只有这条路的话,破坏这条路,不就意味着不想让普通人逃出去吗?”朝露透的心情并不轻松,而这完全体现在了她的表情和语气上,“妈妈不会做那种事的。”
尽管她解释不了眼下的事实——不是朝露黄泉击坏这条路的话,还会是谁呢?不可能是别的人吧,因为在她以后再也没有能使用「尘劫」的术师了——但是朝露透在情感上完全无法接受。
“妈妈不会为了那种事去拿其他人的性命开玩笑的。妈妈是个很正派的人,保护他人是她的信念,是她最重视的东西。就算是坏人遇到了诅咒,她也会保他们一命。”她叹着气,心情苦涩地承认了这一事实。
※
很久以前,应该是夏天的时候,朝露透曾指着远处被绑上担架的男人,问道:“妈妈,我听说,那个人是坏人,杀了好几个人的大坏蛋。真的吗?”
——是蓝川先生告诉你的吗?嗯,对哦。
她记得,朝露黄泉先看看站在一边与警方沟通的辅助监督大叔,然后对她这样说。
——那家伙干了坏事,新闻上有报道过。他不仅杀了毫无关系的人,连自己的家人都没有放过。下个月中旬的时候,他就会死了。
注定会死的男人被医护人员和警察簇拥着抬上救护车,看起来会顺利接受治疗。朝露透一动也不动,一直看着远去的救护车的车尾灯。
“为什么妈妈要救坏人呢?”朝露透记得自己这么追问。
——在诅咒面前,他只是一个受害者。妈妈是咒术师,拯救诅咒的受害者是妈妈的工作,更是责任哦。
朝露黄泉一边回答,一边从她臂弯里抽出两瓶酸奶中比较多的那瓶。她们当时站在一所监狱的停车场中,而为什么她们会带着酸奶出现在那里,朝露透已经记不清楚了。
朝露透继续问:“但是,他太坏了,和诅咒没有区别。让他被咒灵吃掉不行吗?”
朝露黄泉歪着头看向她。
——小透是不是生气了?
“嗯!他是大坏蛋!而且,他咬妈妈!”
——欸?怎么会知道……嘛,咬伤什么的,很正常啦。救人的时候难免会遇到,不要为这个生气。
——至于让他被诅咒杀死什么的……还是算啦。妈妈要是真的那样做了,就是严重失职,会被那位总监大叔骂一个月哦。而且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朝露黄泉回答她的这些话,语气十分随意轻快。然而那时听到这些话的自己是怎样想的,之后有没有继续聊相关的话题,朝露透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只有“妈妈会平等地保护遭遇诅咒的人”这一印象,深刻地印在心里。她甚至觉得,就算是她这个女儿,重要程度也和其他的人没有区别。
※
就像五条悟看到的那样,走完整条水泥路三人都没有遇到过咒灵和别的东西,而且在停车场一侧矗立着的、将酒店建筑遮住的东西的确是「帐」。
因为平野明显是没有注意到结界的存在的,一抵达停车场她就指着结界对两个孩子说:“看,我们到了!那就是小春日和的主楼!”
在咒术师的视角里,「帐」会阻隔他们的视线,但对平野来说,只要没有设置特殊条件,她的视线是能直接穿透结界看到内部情况的。当然,她只能看到宁静的表象,诅咒的痕迹并不会被她捕捉到。
“咦,停车场里好像没有人呢。你们的父母是不是进去里面了呢?”平野问。
然而朝露透和五条悟全都没有理会她,一个拧紧眉闭着眼,另一个认真望着前方的楼房,好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
平野稍微有点尴尬,只好继续指着只有她看得见的遗址转移话题:“说起来,要进去这栋楼可不容易!一楼的窗户可能有垮塌的危险,要安全地进去只有从大堂的入口走。但是玻璃门被水泥板堵死了,需要从雨棚上的窗子翻进去。别看雨棚看起来比较高,其实不难的,大家在旁边搭了东西,很轻松就能爬上去了!”
五条悟刚回过神就听到这样的发言,嗤之以鼻地翻了一下眼睛:“把门堵住也拦不住你们,真够可以的。”
他没在意平野的反应,把朝露透拽到他身边,问:“阿透,这个地方给你什么感觉?”
朝露透受惊地睁开眼。
“嗯?啊……这里的情绪太多了。你应该也看得到那些咒力,这个「帐」遮不住全部,漏出来了好多。太夸张了,这里不是个容器,更像一个填埋区。”
一踏入停车场,朝露透就注意到了废墟的异状,而托「帐」的福她没有产生任何应激反应。所以她暂时抽离出“朝露透”这一身份,尽量客观地去评估这个地方的情绪信息。只是感应到的信息越多,她越困惑。
“不过很矛盾……死的感觉很强烈,这很正常,但是又有活着的感觉,有的情绪很活跃。而且——轻的东西太多了。”
“轻是指什么?时间比较短的意思?”
“唔,就是一种对咒力状态的感觉吧,我一直是用轻和重来区分的。不过爸爸不会这么说,只有我……”朝露透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她有些诧异,也有点茫然,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是这样的,悟也知道的嘛,情绪要由大脑接收并进行处理,但是不懂得操控咒力的大脑无法将它们进行转化,于是这些情绪就会浮出体表,留在人类活动过的地方。有的承载情绪的咒力会粘在物体的表面,比如地板和墙上,这种时候就是重;有的会因为一些原因一直飘在空气中,这种就是轻。一个暂时不会诞生诅咒的地方,轻和重应该是平衡的;一旦失衡,诅咒就会出现。”
“这样。所以你的结论是,这里铁定已经出现咒灵了。”
“是的。”
朝露透本来想顺势问一下五条悟看到些什么,突然发现平野竟然快走到「帐」跟前了。刚才她和五条悟是一边走一边说话的,任由平野自顾自地快步走在前面,是为了避免普通人听见不该听见的;但平野现在的举动有点危险,再不管她就说不过去了。
「帐」有不同的硬度,但最软的那一类型都和砖墙相差无几,只要是不被允许进入的存在,咒术师撞上去都会头痛好一会儿,更不用说普通人了。更何况平野要是发现自己过不去,他们该怎么掩饰过去呢?
一边想着这些,朝露透一边向平野冲去。
朝露透对她的速度很自信,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及时追上了平野。可古怪的是,当她抓住平野的肩膀时,「帐」铿然破碎。小春日和的主楼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在朝露透眼前。
那是一栋原本有八层楼高的现代风大楼。看起来十分庞大,客房应该不少,但是坍塌了差不多一半,从左到右的楼层是完全错开的,随时可能完全垮塌。
然而在朝露透的视野中它更加恐怖一些:这栋楼昔日气派的完好无损的样子从某个角落闪现出来,严丝合缝地和现实中的楼房重合起来;接着,铺天盖地的情绪信息像雪崩一样落下,瞬间将她掩埋。
“怎么了……”平野奇怪地回头看过来,然后受到了惊吓,一把扶住直挺挺倒向地上的朝露透,“你怎么了?!”
※
在思考能力被剥夺前,朝露透就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动不了了。她被这片区域储存的海量记忆和情绪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脑瞬间宕机,肢体无法获取指令,对自身咒力和「业火」的掌控力都暂时消失了。就像她预想的那样,她只需和这栋建筑打个照面,就会失去战斗力。
疼痛是意料之中,但也有预料之外的事——她第一次出现全然陌生的、场景连贯的幻觉。
她看见,在一间结构完好但是空荡荡的黑暗房间里,顶灯明灭闪烁,灯的正下方有只体型庞大的、体表神奇地泛着一点白色微光的球状咒灵。咒灵好像觉察到投向自己的视线,横贯正面的一条缝合线突然断裂,露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看起来像是一只人类的眼睛,眼睛的虹膜是像石榴果实一样艳丽的柘榴色。中央有人头那么大的黑色瞳仁像镜子一样光亮。
但诡异的是,下一次灯光亮起时,瞳仁中出现了一个短发小孩的背影。
灯光又闪烁了两次后,那孩子慢慢地转过头来。当朝露透看到白色灯光照亮的那张脸,顿时头皮发麻。
那张脸,那孩子,那是……朝露透感受到一股冷得刺骨的惊悚在身体内流窜,连头痛都不能将它完全掩盖。
而那女孩也有所感应似的张开嘴,发出了哀鸣。那声音刺耳、凄惨、绝望。除了病发时,朝露透从没有听过比这更恐怖的叫喊。
“救救我……”
明明对方是在求救,但求救的声音是如此难听、那么可怕。
这样的尖叫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每当它响起一次,女孩的脸上就会出现一道伤口,房间就会染上一片血红。最后,肉乎乎的脸颊被黑红色的血染得黏糊糊的,慢慢融化在咒灵的瞳仁中,而那对空洞的眼窝始终大睁,血泪汩汩涌出。
“为什么……不救我啊……”
朝露透感觉自己的眼眶中也流出了温热的液体。不过从液体流经嘴角留下的味道来判断,应该没有血。但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流血的。
※
朝露透恢复清醒的时候,仍有些头晕眼花。
睁着眼睛缓了有几分钟,她的五感才勉强恢复正常。她发觉自己呈坐姿悬浮在不知是哪儿的满是泥土和灰尘的地板上方,被同样摆出坐姿的五条悟圈在怀中,他的咒力将她完全包裹起来了。他们周围很安静,但也很黑,让朝露透心里感到由衷的安定与宁静。
五条悟正好察觉到了朝露透状态的改善。咒力流速没有变化,但是呼吸节奏已经完全变得均匀了,和之前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