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傅彦觉得这三把火全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去工部领了属于自己的官服、官靴、官帽、绶带,又去礼部领取了入职文书等等一系列用物之后,次日一大早便匆匆前往吏部报道。
傅彦对接下来的工作生活充满期待,本以为自己会先慢慢学习各项工作内容,逐渐上手。
结果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上任第一天,吏部尚书张启东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贤侄啊,眼看着要到年关了,这是今年一整年的各地方官员考核报告,你给整理一下。”张启东朝身后的两个小吏做了个手势。
那两个小吏将满满一箱子的卷宗抬到傅彦的桌前。
傅彦看了一下,粗略估计这些东西至少有二十斤。
“你对照着这份升贬律法,将这些官员分为有过、有功,以及无功无过三大类。如果有重大立功或者失职的,就单独分出来。”
说着,张启东递给傅彦一个小册子,“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还有啊,这两个抄写员分给你了,尽管使唤。”
交代完工作,张启东捋着胡须笑吟吟道:“老夫还有政务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胖胖的张启东脚底抹油溜了。
傅彦看着那一箱子卷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看起来很是繁重的样子。
傅彦转过头,只见那两个抄写员正认真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等着自己给他们安排任务。
是了,自己现在是官吏,不是学子。傅彦心想。
得拿出点姿态来,千万不能露怯。
傅彦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麻烦二位把这些卷宗按照日期与地域依次排好。”
“是。”两个抄写员立刻应道。
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卷宗,傅彦颇为激动地心想,以前总觉得这些东西都神秘得很,被严格看管锁在库房里,一般人根本都接触不到。
现在成山的卷宗就摆在自己面前,等着自己去整理审核。
傅彦瞬间觉得自己肩负重任。
一定要对得起自己这身官袍,不负太学博士们的教导,傅彦暗暗地想。
于是他撩起官袍,端坐在书案前,郑重其事地翻开第一份卷宗。
上任的前几天好像根本不知道疲惫为何物,傅彦把自己埋在卷宗之海中,除了吃饭去茅厕以外几乎一直都在忙活。
他从天亮忙到天黑,又从天黑忙到第二日天亮。
若是实在困了,就在六部所属的公署院落稍微打个盹。
可谓是醉心于政务,无法自拔。
直到四喜从家中赶到吏部,见到傅彦的瞬间松了口气。
“公子,您这是还在忙啊?”四喜面露心疼地询问道。
“是啊,”傅彦点点头,“初来乍到,诸多事务还不甚熟练,更得仔细些。万一哪儿出了什么岔子可就糟了。”
“那也得注意身体啊。”四喜道,顺便将两个食盒放在书案上。
“这是主母特意叫小厨房给您准备的饭菜,还有十全大补汤。您这三日操劳过度,想必也睡不好,多补补气血。可不能仗着年轻就不管自个儿的身子。”
傅彦心中一暖,“回去替我谢过母亲。”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等会儿,我都已经忙了三天了吗?”傅彦惊愕道。
四喜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道:“是啊,公子您看您,忙得都忘了日子了。”
傅彦揉了揉太阳穴,怪不得感觉脑子转得都不快了。
然而自己毕竟是新官上任,肯定得多用些功夫。
不仅是为了尽快摸清楚吏部中的门道,也好对自己未来的路有些规划。
更重要的是,他得给同僚们留下个好印象,绝不能让别人觉得他仗着出身显赫就怠慢公务。
所以还是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再回家吧。
“四喜,你帮我跟父亲母亲传个话,代我跟他们请安问好。望二老保重身体,饮食起居勿需挂怀。待我这边公务稍得闲暇,定立刻回去。”傅彦吩咐四喜道。
“是,公子。”四喜虽然心疼,但自家公子毕竟是忙于政务,他嘴上也不好说什么。
“那公子照顾好自己,小的就先告退了。”
四喜放下食盒,便离开了。
虽说整理卷宗看起来很繁琐枯燥,但傅彦还挺喜欢的。
至少不是千篇一律、重复性极高的那种工作。
这些卷宗涵盖了整个大梁各地方官府的政绩和表现,通过阅读卷宗,傅彦可以快速地对全国上下的局势有一个粗略的判断。
真是涨见识了。
就比如傅彦现在正在看的这份——
壬申年,顺昌郡府共计破获大小案件二十三起,其中重大案件九起。承蒙府衙上下勤政爱民、断案如神,当地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大有改善。百姓感激官府功德,纷纷献上自家所产米粮果蔬。
知府郑铭具呈
早就听闻顺昌郡每到夏季容易突发涝灾,这位新知府能在短时间内改善当地民生,看来是个实干的。
傅彦在汇总单上记了一笔,将这份卷宗放在“有功”那一摞。
而下面这份卷宗就比较让人头疼了。
壬申年,宁远郡府所辖区域饱受匪患之扰,民众苦不堪言。故有生计艰难、居无定处者,无奈落草为寇,致使匪患愈加严重。然官府上下衣食住用奢华非常,疑似贪污公款。特此呈报,恳请上级彻查处理。
知府李则 具呈
傅彦不禁皱起了眉头,宁远郡不正是武扬县所在的州郡吗?
无名寨就在宁远郡所辖范围内。
怪不得贺听澜能聚集那么多无处可去的人,原来整个宁远郡都已经千疮百孔了。
如此看来,当地的情况只怕比自己了解到的还要糟糕。
傅彦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若是还有其他的流寇山匪,会不会伤害到无名寨?
不过转念一想,贺听澜捣鼓的那一堆机关确实强。
毫不夸张地说,连军队里的机关师也不一定比贺听澜厉害多少。
应该……能应付得来吧?
于是傅彦将这份卷宗的内容简单概括了一下,记录下来,然后放到“重大失职”一类。
傅彦又忙了两日,才终于把这些卷宗全部整理汇总完毕。
他瞬间觉得一身轻松,站起来抻抻胳膊腿。
这是自己入仕为官以来完成的第一项任务,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得赶快禀报尚书大人!
然而傅彦还没高兴多一会,又想起来自己看到的那几份西北地区的卷宗。
看来如今整个西北都不太平。
傅彦记得前不久,他在家里路过堂屋时,听见父亲在和几位官员商议政事。
他隐约听到什么“北疆……战败……流民”之类的话。
总感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于是傅彦起身离开了书案,在吏部转了一圈。
此时天色已晚,大部分同僚都离开了。
尚书张启东也不在,反而是郎中孙道仁还在点灯熬油地忙活。
见傅彦走了过来,孙道仁冲他打招呼道:“傅员外郎,这么晚了还没走啊?”
“孙郎中。”傅彦拱手一礼道,“下官尚有些政务要处理。”
孙道仁爽朗地笑起来,“年轻人就是干劲儿足啊!想当年我初入官场的时候,也是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总想着多办点实事,好让上级赏识我。”
见傅彦规规矩矩地杵在那,孙道仁对他热情地招招手道:“这又没别人,就别拘着了。来,尝尝内子做的卤香牛肉!”
傅彦也不好拒绝孙道仁的好意,于是便坐到他旁边,夹了一块牛肉尝了尝。
“夫人好手艺!”傅彦称赞道,“孙郎中真是好福气!”
孙道仁笑得更开心了,“内子深谙烹调之道。何止是我?我们孙家全家都跟着沾光!”
“不吹不黑,我夫人的手艺就算是跟宫廷御厨比起来,那也是这个!”孙道仁说着,竖起一个大拇指。
傅彦微笑道:“尊夫人贵为郎中之妻,仍愿意洗手作羹汤,想必郎中与夫人定是十分恩爱。”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孙道仁又夹了一块牛肉,一边咀嚼一边说,“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城西平乐坊的那家醉仙酒楼,就是内子开的。你如果什么时候想去用餐饮酒,我可以给你打七折哟!”
“当真?”傅彦惊讶道,“下官曾不止一次与好友去过醉仙酒楼,那里的清蒸鲈鱼鲜嫩无比,味道极佳。原来竟是尊夫人开的?”
孙道仁一听这话,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最爱的也是那道清蒸鲈鱼!”孙道仁激动道,“傅贤弟,看来你我有缘。这样,以后你去醉仙酒楼尽管报我的姓名,给你免单!”
“不不不,这不好吧。”傅彦连忙道。
哪有才认识就吃人家霸王餐的道理?
“哎,这有什么不好?”孙道仁不以为然,“那鲈鱼要是得知自己被懂得美食之人给吃了,想必也是死得其所。这叫‘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傅彦忍俊不禁,这句话还能这么用?
然而孙道仁都这么热情了,傅彦再推脱也未免显得太生疏了些。
再加上吃个饭而已,又不是送什么贵重礼物。
更何况孙道仁还是他的上级。
于是傅彦笑着拱手道:“那下官便谢过孙郎中了。”
二人又在美食上面聊了一会,孙道仁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傅贤弟来找我,莫非有何要事?”
傅彦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是这样,”傅彦说,“郎中可有近一年以来西北各州郡的详细政要卷宗?”
“有是有。”孙道仁点点头,“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
傅彦心中一喜,道:“尚书大人交代下官整理卷宗,下官看到西北地区似乎不甚太平。然而下官拿到的卷宗太过笼统,信息甚少,所以想看看有没有更详细一些的。”
“这样啊……”孙道仁摸了摸下巴,“那行,我去库房找找,应该有挺多的。你先去登记一下吧,任何官员去库房查看卷宗都要登记的。”
“是。”傅彦欣喜应道,“麻烦孙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