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家把该说的场面话都说完了,于是也便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拘着,而是开始在席间相互走动,唠唠家常。
尤其是含元殿那边的女眷们。
傅宛容从一进来,眼神就一直不断地看向宁贵妃。
虽然被褫夺了凤印,可宁贵妃依旧妆容精致,光彩动人。明明已经年过四十,却仍旧保养得像二十几岁的少妇一般。
席间皇后总是若有若无地提起皇子公主们的事情。
一会说太子最近又如何替他父皇分忧。
一会说六殿下书读得如何好,被元兴帝夸了。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皇后这是在暗讽宁贵妃膝下的二殿下被打入天牢。
然而宁贵妃倒是丝毫不恼,反而对其他的皇子赞不绝口。
以至于皇后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便也没兴趣继续找她的不痛快了。
酒过三巡,大家皆有些散漫之意。
傅宛容见身边的贵妇小姐们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昭华公主身上,于是趁机起身,拎起一个食盒走到宁贵妃跟前。
“姑母,这是祖母特意让小厨房给您做的栗子糕。”傅宛容笑着将食盒递到宁贵妃手中。
“祖母说姑母待字闺中的时候最爱吃这个,吩咐宛容一定要亲自交到姑母手里。”
宁贵妃连忙接过,亲切地拉着傅宛容的手道:“替本宫谢过母亲。在这宫中吃穿用度虽都是最好的,可时常还是会怀念家里的吃食。有劳宛容了。”
傅宛容脸上保持着温婉得体的笑容,然而藏在层层广袖中的手却轻轻拍了拍宁贵妃的手。
宁贵妃细微地挑了一下眉头,随即立刻明白了什么。
“琼枝,快仔细收好。”宁贵妃对贴身的宫女说道,“本宫要带回去细细品尝。”
琼枝是宁贵妃的陪嫁丫鬟,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也是傅家的老人了。
信是肯定信得过的。
傅宛容则继续拉着宁贵妃聊家常:“父亲也记挂着姑母呢,说是姑母腿上有旧疾,这大冬天的会隐隐作痛。回头让琼枝给姑母多烤烤腿,能缓解一些。”
“还有啊,这栗子糕冰着吃对脾胃也不好,让宫里的小厨房给加热一下再吃会更好。”
宁贵妃一一应着,笑着打趣傅宛容道:“姑母知道啦。你看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操心,当心老得快!”
“姑母还当宛容是小孩子呢?”傅宛容少见地露出一丝俏皮的少女神态,“怎么说也是成过亲的人了,哪儿能像小丫头们那样整日没心没肺的?”
姑侄二人又聊了好一会,直到宫宴接近尾声,宁贵妃说她有些乏了,想先回宫歇息,这才道别。
宫宴结束后,傅彦在宫门口见到了傅宛容。
“大姐姐,怎么样了?”傅彦立刻问道。
“自然是十拿九稳。”傅宛容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我是亲眼看着琼枝将那盒糕点带了回去,肯定没问题的。”
“那就好。”傅彦舒了一口气,神情轻松下来,“既然我们要办的事办好了,那咱们就赶快回家吧。”
“嗯。”傅宛容点点头,和傅彦一起朝自家马车走去。
而此时的凤栖殿内,宁贵妃一关上殿门便迫不及待地吩咐琼枝道:“快,给本宫准备些烛火。”
琼枝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
宁贵妃将那食盒里的栗子糕端了出来,放到一边。
“娘娘,您可是要现在吃这糕点吗?”琼枝问道,“奴婢去给您热一下。”
“不是。”宁贵妃摇摇头,然后将食盒拿了起来,放在蜡烛的上方,置于火苗上约一寸的地方,来回地烤了起来。
琼枝好奇地凑了过来,站在宁贵妃身后一并看着食盒。
很快,食盒的底部便渐渐浮现出棕褐色的字来。
“娘娘,这是——”琼枝立刻地捂住了嘴,惊呼出声。
“嘘!”宁贵妃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隔墙有耳,别引起别人的怀疑。”
琼枝立刻点点头,表示明白。
“娘娘,大小姐这未免有些太大胆了吧?”琼枝道,“宫里检查得那么严格,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啊!”
“不会的。”宁贵妃摇摇头说,“如果是将信息写在纸上,藏进糕点里,或许会被发现。然而这招可不是谁都能想到的。”
这招是宁贵妃待字闺中时就耍过的小把戏,当时傅宛容也还是个孩童,所以就没避着她,谁曾想被这丫头给学了去,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傅宛容用牛乳在食盒底部写了字,晾干之后什么都看不出来。
然而只需要用火烤一烤,字就会现形。
到时候只需要把食盒好好清洗一番,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不会有任何人查出来。
烤完底部,宁贵妃又将食盒的四圈和中间隔板也都分别烤了烤。
果不其然,这些部位也都有文字和图案,甚至还有一个简单的地图。
她连忙将这些信息拼凑好,仔细研究起来。
原来这是一个利用水渠传信的详细计划。
宫中水系结构错综复杂,宁贵妃所居住的凤栖宫里面的人工湖就是由水渠连接而成。
只要利用好这条水渠,就可以成功把信息送到宫外,传至金陵城中的街道水渠里。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传信的目的地设置在傅家的某个产业旁边,这样也方便安排人手拦截消息。
至于什么时辰传信,则是最好选择天黑时将密信置入水渠中。
夜晚是侍卫的精力最为疲惫的时候,再加上光线太暗,巡逻的侍卫也很难发现水渠中一个小拇指大的竹筒。
这样一来,密信可以有一整晚的时间抵达宫外。
装有密信的小竹筒必须是经过防水处理的,且密封处滴上蜡油,以免竹筒在运输的过程中磕磕碰碰不小心撞开。
宁贵妃拿起食盒的隔板,只见上画了一条水渠的线路图。
只要按照上面所画的示意图,对宫中的水渠进行一点小小的改动,就可以操控水流的方向,保证竹筒按照规划的路线漂流。
宁贵妃发现这条线路特意避开了常常有人走动的区域,而是选择了偏僻荒凉的西宫殿。
最终,竹筒会通过瑞阳门旁边宫墙下的暗渠,流入金陵城西北侧的通仁坊,并且在傅家的绫罗铺子旁边被拦截下来。
另外,傅彦还在食盒上提醒宁贵妃,一定要注意水渠检查的时间表,以及将装有密信的竹筒伪装成枯枝什么的,与水渠垃圾融为一体最好。
“琼枝,伺候笔墨。”宁贵妃吩咐道。
食盒太显眼了,必须赶快消掉这些印记,所以她需要将地图和一些暂时记不住的信息抄下来。
现如今宁贵妃的处境十分艰难,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赶快行动起来。
以往每个月都能有一次家人入宫请安的机会,可如今二殿下落马,宁贵妃别说联系不上自己的儿子,连给娘家人传个话都不行。
不过有了水渠传信就方便多了,她可以时时与外界保持联络。
若是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宁贵妃也可以提前得知,做好二手准备。
傅彦回到自己家,发现侍卫统领狄云枫正在自己门前徘徊,神情焦急,显然是在等自己回来。
“狄统领,是不是刺客的事有消息了?”傅彦快走几步,上前连忙问道。
“是。”狄云枫应道,但是脸色依旧很不好。
“进屋说。”傅彦撩起帘子走了进去,对屋里候着的侍女小厮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待清退了所有人,傅彦压低声音问:“怎么样,审出来了吗?”
狄云枫摇摇头,“那个刺客骨头太硬了,属下叫兄弟们审了他两天两夜,各种手段轮番用了个遍,也没能撬开他的嘴。然后……然后他毒发身亡了。”
“什么?”傅彦神色大变,“难道是自杀?”
“不是。”狄云枫立即说,“我们一直都对他严密监察,就是为了防止他自杀。后来属下叫了仵作来验尸,发现他是中了一种奇毒,突然之间暴毙的。”
“并且,这种毒应该是已经存在于刺客体内很久了。属下猜测,是雇主在派他来刺杀公子之前,就给他服了毒。”
“江湖上有一种手段,一些雇主为了防止刺客刺杀失败,被严刑逼供说出实情,就会给刺客先下一种毒药。如果刺杀成功,刺客回去之后雇主会给他服下解药。可若是刺杀失败被抓,刺客没有按时服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奇毒……”傅彦垂眸沉思了一会,“可有检查出来是什么毒?”
“属下无能。”狄云枫跪了下去,“属下叫了两名仵作、两名郎中一起过来检查,他们都说这种毒闻所未闻,且极为邪性,便慌忙逃走了。”
狄云枫又想起什么,便道:“还有,那人身上并没有刺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印记。属下让人将刺客的容貌画下来,走街串巷问过了城中百姓,竟无一人对他有印象。”
“公子,看来这幕后之人是铁了心想要您的命啊!”
傅彦眼神犀利,坚定道:“继续查,仔细观察刺客的身体特征,这些都能反映出他的生活习惯和出身。”
“我就不信一点线索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