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无名寨的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了,傅彦只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讲了一遍。
“原来竟是这样。”郁云骞若有所思道。
“既然对方对你有救命之恩,咱们说什么都要帮一把。只是圣上那边恐怕不好办。”
傅彦闻言眉头微展,道:“不如我去亲自面见圣上?只要开诚布公地将一切实情都告诉圣上,我想他能理解的。”
“不妥。”郁云骞摇摇头,“此事切莫操之过急。至少短时间内圣上不会发兵,咱们还有时间。”
“舅舅的意思是……?”
“既然要剿匪,总得师出有因。”郁云骞道,“这样,我会跟刑部和大理寺那边联系,争取调来当年的卷宗。”
“想为朝廷逃犯脱罪并不容易,不管他们当年是被逼无奈,还是被冤枉了,都得拿出证据才行。”
郁云骞低头沉吟片刻,又道:“还有啊,若是入云峰上那些人做过什么见义勇为的事,也可以当作证据呈上去,将功赎罪嘛。”
“是。”傅彦一喜,“舅舅肯帮忙就太好了!那您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尽管跟我说。”
郁云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甥,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
“阿骧,我感觉你不是一般的在意入云峰嘛,不像是单纯为了报救命之恩的样子。”
傅彦脸上一热,“没有吧……”
“诶,你小子老实交代,入云峰上到底有什么人?”郁云骞打探道。
傅彦赧然道:“有什么人,方才不是都和舅舅说了嘛。”
郁云骞了然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懂了,懂了!”
他懂什么了?傅彦在心里嘀咕道。
“你放心,这事儿包在舅舅身上!”郁云骞拍了拍傅彦的肩膀,“这段时间你先忙你的,我这边一有进展就跟你说。”
“多谢舅舅!”傅彦顿时觉得心中明亮了些许。
至少有郁云骞愿意帮忙,这件事就能好办一些。
整个春天和初夏对于傅彦来说,几乎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因为这几个月他忙得顾头不顾尾。
在吏部待的日子越久,就越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傅彦觉得这里总是有他学不完的东西、忙不完的事情。
吏部有一处极大的档案馆,里面光是两人高的柜子就有整整十二排!
已经在吏部任职半年了,可每当傅彦去档案馆调取记录时,他都会感到震撼。
自己在这堆文书档案当中显得那么渺小,傅彦便更加坚信,自己对朝野上下的了解不过万分之一。
别说皮毛了,自己顶多了解到了一块指甲盖。
然而上级给他发放的任务倒是只多不少,傅彦好不容易将吏部的诸事务摸清了门道,又有源源不断的事情交给他去做。
这不,年中政绩考核又要开始了,文书一摞又一摞地摆到他的桌子上。
大梁官员每年都要面临两次重要考核,一次在六月,一次在年末。
于是每到五月份的时候,吏部就会变得犹为繁忙。
另一边,傅彦还要配合郁云骞调查入云峰的事情,试图搜集到充足的证据来证明入云峰里面的人无罪。
虽说这件事主要是郁云骞和刑部、大理寺那边在做,但是傅彦也得保证实时了解到最新的消息。
除此之外,他还得分出一部分精力调查刺客的事。
先前狄云枫调查到了九影针,线索便戛然而止。
于是傅彦让他派人去岭南深入调查,一定要找到究竟是谁雇佣了刺客意图要他的命。
前几个月一直都了无音讯,傅彦本来已经开始陷入绝望。
然而就在五月初,事情迎来了转机。
不调查不要紧,一调查还真让狄云枫找到了关键线索。
“大公子,属下派去岭南的探子在市集上发现了一锭官银。”狄云枫道。
“根据其编号判断,应该是出自金陵城的官银场。属下猜测,定是朝中有人暗中勾结岭南的江湖组织。”
傅彦闻言皱眉道:“可若是朝中之人送过去的,对方应该会将这些银子给融了重塑才对,又为何会流落到市集?”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狄云枫摇摇头,“探子说,他们只发现了这一锭。所以,或许是那批官银被小贼盗走了其中一锭,随手花出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这锭银子上的编号,咱们就可以查到它的来源。”
说着,狄云枫将一张纸递给傅彦,“这便是上面的编号,属下没有权限前往官印场查看,后续的事还是得大公子您亲自出手。”
傅彦将那张纸展开,扫了一眼后点头道:“行,我了解了,做得很好。继续查下去,一有消息便告诉我。”
“是。”狄云枫行礼道,“属下告退。”
傅彦盯着纸上的银锭编号,陷入沉思。
得找个办法获取查看官银场记录的权限。
可是那边没什么熟人,要想不引人耳目地调查下去,似乎有点麻烦。
傅彦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文书,突然计上心头。
次日,傅彦前往官银局。
“我乃吏部员外郎,前些日子收到弹劾官员私吞公饷的文书,还需官银局提供相关账目,以彻查此事。劳烦阁下帮忙通报一声。”
说罢,傅彦将自己的腰牌递给看门的小吏。
对方检查过后,连忙点头哈腰道:“好的,大人您先在此稍坐片刻,下官这就去禀告库务司长使大人。”
“劳烦了。”傅彦一点头。
很快,一个穿着官袍的青年风风火火地从内厅走了出来。
此人走路带风,一举一动都特别干脆利落,一看就是个能干的。
“方才有事耽搁了一会,傅大人莫怪。”来者笑着向傅彦行礼道。
“在下是官银局库务司的长使,姓陆,名韬。方才听人通报说,傅大人是为调查官银记录而来?”
傅彦也连忙行礼,客气道:“陆大人有礼了,你我同级,大人又年长于我,直接称我表字文嘉便可。傅某此番前来,的确是有事相求,不知陆大人可否移步旁厅,容我细说?”
陆韬哈哈大笑,爽朗应允。
“那便这边请。”陆韬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带着傅彦一路来到旁边的一处屋子。
傅彦将怀中抱着的那一摞文书放在桌案上,再次阐明了来意。
“竟然有这么多?”陆韬讶异道,随手拿起一封文书翻阅起来。
“是啊,这不年中政绩考核在即,官员之间互相弹劾之风也是愈刮愈大。吏部那边不敢有一丝纰漏,这才决定彻查此事的。”傅彦笑着说道。
陆韬一边看,一边点头,“那好,我叫他们给找一下从去年年初开始的记录,一会给傅大人送来。”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将两年以内的都调来?”傅彦问道,“这批文书所涵盖的时间跨度较大,可能需要从前年年初开始的记录才行。”
然而这只是个幌子,傅彦之所以这么要求,不过是因为狄云枫给他的那锭银子上的编号来自两年前。
银两的铸造、支出和流动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极为重要,故而出自官印场的每一锭银子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
就比如狄云枫在岭南发现的那锭银子,其底部的编号为——
辛未零四一百七十七。
这个编号的意思是,这锭银子是辛未年铸造的第四批的第一百七十七号。
其实傅彦拿来的那摞文书当中并没有辛未年的,但是他就是料定了陆韬并不会一封一封地看,才故意模糊了年份。
这样他就可以借着查政务的由头,正大光明地调查这锭银子究竟从何而来。
陆韬应允之后,让傅彦现在此处歇歇脚、喝口茶,一会就会有专人将记录送来。
“陆某还有政务在身,就先去忙了。”陆韬笑呵呵地拱手道,“傅大人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他们通报便是。”
“有劳陆大人。”傅彦感激道。
傅彦在屋子里歇了一会,只见两名小吏端着厚厚的一摞账本走了进来。
二人将账本放在傅彦面前的桌案上,恭敬道:“大人,这些是您要的记录,两年之内的都在此了。”
傅彦微笑颔首,“多谢。”
待那两名小吏退下之后,傅彦赶紧开始翻查起来。
以前只拿过官银,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官银局的账务记录,原来竟然这么详细!
账簿中所记载的除了银锭的编号,还有它具体的铸造时间、负责铸造的工匠姓名、产自几号熔炉、纯度、重量、外观形容,以及这锭银子的发放去向、接收人和用途登记。
傅彦找到辛未年的账簿,从中找到了第四批次的相关记录。
从账簿记录上来看,第四批次开始铸造的时间是前年的七月。
也就是距离傅彦遇刺那段时间的一年以前。
他快速定位到这一页,沿着编号顺序往下看。
很快,傅彦便找到了相应的编号。
银锭编号:辛未零四一百三十五,至,辛未零四二百一十七。
重量:一两
发放去向:靖勇伯府
接收人:靖勇伯府管家李载
用途:靖勇伯李和昌辛未年俸银,于腊月二十日发放。
旁边还盖了一个章,意思是已发放完毕,确认无误。
傅彦盯着面前的白纸黑字,不禁瞳孔骤缩。
竟然真的是李和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