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把人惹生气了,怎么哄?
这个问题的答案傅彦也不知道,因为太学没教过。
从山洞入口走到无名寨,贺听澜全程都臭着一张脸。
就差在脸上写着“我生气了”四个大字。
傅彦很是无奈。
一进无名寨的大门,众人见到傅彦纷纷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郁兄弟?你回来了?!”顺子脱口而出道。
“还兄弟呢?”贺听澜瞪了顺子一眼,“这个叛徒!”
顺子挠挠脑袋:“啊?”
“都别跟过来,自己忙自己的去!”贺听澜对其余人吩咐道。
傅彦连忙解释:“都是误会……”
不过傅彦也来不及多说什么,此时最关键的是跟贺听澜说明白。
他只好加快脚步跟上贺听澜,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跟着回到他的房间。
贺听澜走进房间,“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你不是要解释吗?就在这儿说吧。”贺听澜转过身来,抱着双臂,审视地看着傅彦。
他果然还是心软了,傅彦有些欣慰地想道,没有在寨子其他人面前质问自己。
于是傅彦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那布勒多先生和济慈堂那边的人都可以为你作证。”傅彦补充道,“只要请他们来证明你一直都安分守己地做生意,并非为非作歹之徒,户部那边就可以为你补办官籍。”
“等这些手续都办好了之后,朝廷的人会对你进行一个考核,把你安排到适合的位置去。到时候咱们二人就可以同在金陵城做事了。”
“至于寨子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的,量才而用。”傅彦说得头头是道,“不管是从军还是种田,都是个好去处。”
傅彦讲得兴高采烈,仿佛已经看到了幻想中和贺听澜美好的未来。
然而贺听澜却并未因此而感动。
“所以你就擅作主张,要让寨子里的人都为朝廷所用?”贺听澜问道。
“这难道不好吗?”傅彦不明白贺听澜为什么会这么问,“能拥有一个合法合规的身份,以及一份正经稳定的差事,不比现在好多了?”
贺听澜无语笑了,“这只是你觉得好而已,我就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很自在很幸福,不需要跟朝廷扯上半点关系!”
“可是现在这样很难保持长久的稳定啊。”傅彦争辩道,“大梁和北疆的战事一触即发,宁远郡位处西陲,本就不安生。再加上这里匪患泛滥,你如何能保证战事不波及到入云峰?”
“我不在意。”贺听澜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战火不是还没烧到附近嘛。如今这世道,我们这些混江湖的指不定哪天就嗝儿屁了,能多潇洒一天是一天。如果非要跟朝廷扯上关系才能过上安稳日子,那我还不如颠沛流离呢!”
“更何况,当官就能自由自在吗?我看未必。”贺听澜冷笑道,“官场上那些明枪暗箭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个看着倒是光鲜亮丽,背地里指不定都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傅彦一阵头疼,“你为何对朝廷这么抵触?是,朝廷当中固然是有些尸位素餐者,但是更有心怀天下、勤政为民者。总不能一杆子全打死吧?”
“行吧,官场里什么样你比我更懂。”贺听澜道,“但我也不想知道,更不想被卷进去,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傅彦有些急了,拔高声音说:“那你就待在这儿什么都不做吗?你不愿意被卷入朝堂争斗,难道就愿意被卷入边关战火?现在已经快要火烧眉毛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吗?”
“哦,你是不是又要说那套‘躲得过就躲,实在躲不过就等死’的话?”傅彦恨铁不成钢道,“你能不能多为自己的以后考虑考虑?我已经跟圣上为你求了情,圣上知道你在机关制造上面颇有造诣,所以他应允,可以给你在兵部或者工部的制造局安排一个职位。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现在塞到你手里你却不要?”
“是!我就是这么个混吃等死的人!”贺听澜不知是被他那句话戳中,登时怒了,“比不上你傅大少爷壮志凌云一腔抱负。真是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
“阿澜我真的不明白,如今你眼前就摆着一条现成的通天大路,你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能富贵安稳一辈子,怎么就偏偏要反着来?”傅彦崩溃道。
“你知不知道我和舅舅花了多少精力去调查无名寨里每一个人的案子?原本圣上是要把你们和其余的匪寇一并清剿的,是我专门求了舅舅助我调查当年的卷宗,给寨子里的大家脱罪,所以今日军队过来才是议和而不是清剿。我前前后后忙了三个多月,就是想为你和寨子里的其他人争取稳定的将来,不用再东躲西藏地苟活于世……”
傅彦望着贺听澜,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没想到你还反过来怪我。”
贺听澜见傅彦语气真诚,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傅彦一头雾水道。
“没什么。”贺听澜敛了敛笑容,“就是觉得我还是不够了解你,以前竟然没发现,你还挺擅长自我感动的。”
他走上前去,与傅彦脸对着脸,质问道:“如果我宁愿跟朝廷硬碰硬呢?皇帝要把我们寨子一窝端了就放马来啊!我不需要跟朝廷议和,也不可能做朝廷的走狗。打赢了我直接名垂青史,也不枉活一世;打输了大不了一死,反正人早晚都会死的。”
“反倒是你,傅文嘉。你觉得当官很光荣那你就去当,别拉着我一起,更别说什么你觉得这对我是好事!”
贺听澜步步紧逼,一字一句道:“你方才句句所言都是你觉得如何,可曾问过我的想法?你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不靠谱,你觉得我对未来没考虑,你觉得当官稳定体面,你觉得你为我做了很多我却不领情。这些都只是你觉得,从来都不是我觉得。”
到嘴边的话突然噎住了,傅彦怔怔地看着贺听澜。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阿澜很陌生。
“我贺听澜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安排、被推着走,以及被迫接受别人自以为的好意,然后不顾我的意愿就强加在我身上,还要我感恩戴德。”贺听澜直直地看进傅彦的双眼。
“至于朝廷是想要与无名寨议和还是开战,那都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贺听澜道,“你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然后兴高采烈地跑来把结果丢给我,完全不给我自己选择的权力,理所应当地觉得我会接受你送来的一切?傅文嘉,你这才是强盗逻辑!”
傅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他根本没想到贺听澜竟然会这么想。
合着自己的一腔好意,到头来就变成了强人所难?
傅彦突然觉得,自己忙前忙后数月,行军北上的一路上都满怀期待地盼着和贺听澜的重逢,现在看来简直像个笑话。
二人之间的空气沉寂了一阵,半晌后,傅彦自嘲地笑了。
“所以,你想如何?”傅彦问道,“和朝廷死磕到底?年纪轻轻就因一时意气断送自己的将来?和我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嗯,”贺听澜点点头,“听起来也不赖嘛。”
傅彦一把扳过贺听澜的双肩,质问道:“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是不是?”
“如果听你的安排、一切照你说的去做才叫考虑你我的未来,那确实没考虑过。”贺听澜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彦摇头。
贺听澜笑着说:“可我听到的就是这个意思。”
“贺听澜你——!”傅彦快要疯了,“我就是想让你离我近一点,怎么就这么难啊!”
“你喜欢研究机关,所以我就给你争取了个机关制造的官位,相较其他官职清闲不少,俸禄不低,还不用上朝,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适合你的了。去了金陵城以后你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练武、看话本子、去郊外打猎,还可以爬到屋顶偷酒看星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想离我近一点?”贺听澜挑眉问道。
“是。”傅彦毫不犹豫道,“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想跟你一起去做很多很多事情。而不是相隔千里,连送个信都要等上月余。”
“那简单啊。”贺听澜云淡风轻道,“你跟我浪迹江湖好了。你的亲人、你的家族、你与生俱来的光环,还有你现在的尊贵身份,这些统统都不要了,跟我一起当个浪子游侠。你愿意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跑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只要被人发现了就换个地方住。成不?”
傅彦匪夷所思地摇摇头,“你在开玩笑吧?”
“你看,你也不愿意为了我抛弃现有的一切。”贺听澜说,“既然你不愿意,又凭什么要求我放弃一切跟你去金陵城呢?”
傅彦彻底没话说了。
他确实放不下。
他不可能放弃傅氏大公子的身份,不可能在仕途才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自断前程,更不可能抛下自己的亲人朋友远走高飞。
可是……
“真的不能再考虑考虑吗?”傅彦轻声问道。
贺听澜浅笑,“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说罢,贺听澜走到里屋,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这个还给你。”贺听澜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傅彦掌心,“挺珍贵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是傅彦离开无名寨之前给贺听澜的那只小玉佛像。
“如果没别的事,就回去吧。”贺听澜道,“告诉你舅舅,别跟我耗时间了。清河盟的名单也已经烧毁,不用再惦记。”
说完这些,贺听澜转过身去,留给傅彦一个孤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