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米奇常说，曼迪把家里照顾得很好。

现在，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家的曼迪，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带着艾德琳来到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地方，很小的一间卧室，她说，“我同学校里的几个女孩住在这里，米奇让我去同他住，但我不愿意，所以，他替我付了这里的房租。”

“他可真是小气。”艾德琳站在这间转身都困难的卧室里，她索性坐在了床上，“别嫌弃我的一身酒味。”

曼迪拿走放在窗户边上的一盆薄荷，然后打开了窗户，“他对我足够大方了，而且，他也不会问我为什么不回家。”

“你爸爸很好，我前段时间见过他，他替我干了点活。”艾德琳看着曼迪整洁的床铺，看着枕头边放着的一摞书，那是这间小卧室里唯一有些凌乱的地方，“曼迪，你别生我的气。”

“其实，是我担心你会生气。艾德琳，当时伊恩他们来看你，是我把他们赶走了，我希望——你看，我总是喜欢许愿，然后那个愿望就像流星一样，划走不见了。”曼迪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纸箱子，翻出了几件干净的衣服，又扔给艾德琳一个小本子。

她说，“我去洗个澡，你不是唯一一个发臭的。”

风吹进房间里，艾德琳的鼻子里是淡淡的薄荷味。她翻着曼迪刚刚扔来的记事本，上面工工整整地记录着她的学习计划，学业成绩，就好像是一本毫无感情的学习记录本。

艾德琳看得很快，在曼迪洗完澡之前，她已经翻到了最后。

最后的笔记停留在一年前，曼迪写着，“今天下雨了，我从花坛里移栽回了一盆薄荷。我终于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

艾德琳变得更加忙碌，这让莱拉非常不满。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然后又像河豚一样气鼓鼓地撑开，她坐在布莱恩家的沙发上，一边画画，一边看着自己的临时绘画老师，是怎么忙着给别人嘘寒问暖的。

“贾斯汀舅舅，你对他太好了，这样不对，他不会珍惜你的。”莱拉在贾斯汀又一次帮布莱恩倒了一杯温度恰好的水的时候指责道。

“你懂什么？小老鼠那件事情我还没和你计较呢。”躺在沙发上养伤的布莱恩立马反驳，当然，他毫无作为成年人以大欺小的愧疚感。

“反正，我对贾斯汀舅舅就要更好一些。”莱拉不愿意搭理布莱恩，在她看来，布莱恩可不是一个好人。一个是因为布莱恩不喜欢除了艾德琳以外的所有人。另一个是因为，他总是带着奇奇怪怪的人回来，发出奇奇怪怪的动静。每当这个时候，一种担忧的情绪要么出现在贾斯汀舅舅的脸上，要么出现在自己妈妈艾德琳的脸上。

前来探望布莱恩的朋友们对莱拉的这番发言很感兴趣，伤势稍轻一点的麦克对茉蕾妮说，“看吧，我就说这就是一个缩小版本的邪恶娃娃。”

“这是一件好事情，对于可以收拾布莱恩的人，要多多益善才行。”茉蕾妮查看了一眼麦克的伤势，同样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后便准备回律所上班。她问作为会计师也不得不去工作的托德，“要我捎你一程吗？”

托德便也索性一同离开，不过他临走的时候礼貌地同莱拉告别。

车上，茉蕾妮问托德，“我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喜欢孩子。”

“别误会，任何一个让布莱恩吃瘪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我都喜欢。”托德想起莱拉，又想起艾德琳，“你不觉得，有她们在的时候，我们那位狂妄讨人厌的布莱恩·肯尼先生会显得没那么坏，甚至值得同情。”

“或许吧。”茉蕾妮又想到了那份一直放在她公文包里的文件，她问托德，“你觉得，布莱恩会愿意签字，放弃盖斯的亲权吗？”

“抱歉。”托德摇了摇头，即便他同茉蕾妮十分要好，即便茉蕾妮是他的律师，他也无法给出自己的意见，“首先，他是布莱恩。然后，他的确是盖斯的父亲。我很抱歉，茉儿。”

“没事，我每一天都在习惯这件事情，我是我儿子的母亲，我爱他，我照顾他，但是没有任何法律上的东西加以证明，然后，我偏偏还是个该死的律师。”茉蕾妮把油门踩得飞快，很快，她把托德送到了会计师事务所门口。

托德在下车前亲吻了茉蕾妮的脸颊，“茉儿，你是个好母亲，爱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茉蕾妮笑着，她同托德告别，“好好工作，别被炒了。”

***

每一天，科林都想替艾德琳炒掉一部分人。但是人力和法务告诉他，这样冲动的行为，会花费许多钱。

他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收好的办公室，又一次地发了脾气，“怎么回事，一间办公室都收不出来？陈小姐每年给你们加薪，就为了让你们养尊处优退化成原始人的？”

菲奥娜不得不出面解救被科林问责的自己的手下，她让对方先回去，又把科林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量说，“你知道布莱恩是什么人的，艾德琳都拿他没办法。他一会儿要墙面是灰色，一会儿要把墙上的装饰画都换成后现代主义，现在，他说这间办公室的采光有问题。”

听到这些科林一个头两个大，他带着菲奥娜来到了艾德琳的办公室，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这间办公室里到底有没有除了艾德琳以外的人，他是最清楚的。

他不等回答就推门而入，却发现——

“抱歉。”他慌乱地离开，又慌乱地重新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艾德琳看了一眼憋着笑的，把脚翘在她桌上的娜塔莎，“娜塔莎，你今天穿的裙子有些短。”

娜塔莎重新坐好，“那就是你的助理，科林·陈？”

艾德琳投去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给娜塔莎，然后对门口的科林说，“请进来吧。”

刚刚这一出让科林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好在身后赶上来的菲奥娜细心地解释着。

大家都明白布莱恩究竟在挑剔什么，他无非是尽可能拖延时间。

不过，艾德琳已经没了什么耐心，她同科林说，“他自己同我说，公是公私是私。既然他是乙方，那么你就应该拿对待乙方的态度来对待他。还有，同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娜塔莎·罗曼诺夫小姐，从今天起，她是我新助理，也要麻烦你们帮她收拾出一张办公桌，我看，就坐在乔木边上那张桌子吧。”

娜塔莎起身，拢了拢披散的红色卷发，她热情地同科林握手，“陈助理，久仰，以后请多指教。”

科林慌乱地同娜塔莎握手，他有些不敢直视对方，“谈不上，我请菲奥娜带你去工位。”

等娜塔莎同菲奥娜离开后，他终于渐渐缓过神来，他问艾德琳，“陈小姐，她到底是什么人？你让她来做什么?”

“什么时候这么敏锐了？娜塔莎很特殊，我不能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你不需要额外关注她，她知道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对了，她说了，她不喜欢PPT。”艾德琳递给科林一个盒子，示意他打开。

科林打开盒子，是一串车钥匙。

“布莱恩的事情，是我个人情感增加了你的工作难度。这是我个人名义买下的车，文件下午送到你办公桌上，你知道在哪里签字的。还有，别急着感谢我，这周找一个时间组个局，来了芝加哥后，我还没同我的秘书们吃顿饭。”

看着钥匙上的车标，科林又是感动又是觉得有更大的坑在等着自己跳，但是，他好像说了不算。

他把盒子放进口袋里，同艾德琳商量了一些聚会的细则，最后问，“你是一个人出席吗？”

“我应该有许多位客人，伊恩是要参加的。你也通知大家带上家属，对了，你呢？有没有出去约会？我记得在B市的时候，你外婆你妈妈你表姐都催着你来着——”

“陈小姐，现在是工作时间，我不想同你谈论这些。”科林无情地关上门，只留艾德琳在办公室苦笑。

是啊，苦笑。

她打开电脑，又一次给布莱恩发去信息，“你要是再敢提一次要求，我就砸了你的地板。”

很快，艾德琳收到了回复。

布莱恩：欢迎。

***

娜塔莎的眼里，艾德琳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子。

爱屋及乌，艾德琳的秘书们也可爱得很。一个羞涩的华国年轻人，一边红着脸一边结结巴巴地同她讲述工作内容。每次刚刚说上几句，隔壁桌的另一个华国年轻人就抬起头，进行更正，“陈小姐的财务例会是每周三的下午三点，所以财务部的报表要在周三上午十点送过来。”

“在这里行文的格式不能够参照华文，你打开电脑，我发你最新的格式要求。”

“你——算了，你们继续。”

同娜塔莎交代工作的年轻人的脸越来越红，他羞愧极了，“抱歉啊，我也是新手。”

“没关系，他是谁？”娜塔莎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她指着抱着文件离开的“更正大师”。

“周月，他其实和我一样，都是从华国过来的。但他——嗯，怎么说呢，陈小姐很信任他。”

娜塔莎挑着眉毛，“好吧，那我要对他客气一些。”

年轻人安慰娜塔莎，“别担心，陈小姐其实很和善，我们按照要求做事就行了，要知道这年头打工累一点苦一点没什么，就怕老板说话不清不楚，一顿瞎忙不说，还吃力不讨好。你看，就像这个，陈小姐说话安排事情都很有逻辑，时间要求也很清晰。你习惯了以后，就一眼能看出来，哪些是她亲自布置的工作，哪些是陈助理或者乔木助理转达的。哎呀，我没有说他们两个不好啊，反正你后面会知道我的意思的。”

娜塔莎笑着，为了表示感谢，她邀请自己这位半个师傅一起去楼下买杯咖啡。回来的时候，她不忘给多带了一份三明治。

艾德琳的公司对下班时间管控得很弹性，一般当天事情处理好后，可以提前半个小时左右离开。

秘书处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连一向最忙的乔木都拎着健身包说要同科林去打篮球。

娜塔莎将提前买好的三明治放在周月桌上，“这个应该不算难吃。”

周月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三明治又看着满脸洋溢着热情微笑的女人，“那个——罗曼诺夫小姐，我——你——你太客气了。”

娜塔莎笑得更加灿烂，“我是班纳博士的学生，他介绍我这里来工作。你知道班纳博士吗？布鲁斯·班纳？”

周月恍然大悟，他点点头，“我知道，班纳博士是陈小姐的叔叔，而且，班纳博士的学生都很聪明。”

“没有、没有。”娜塔莎连忙摆手，“陈小姐说，科林和乔木都很忙，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问你，以后还请多指教。”

“陈小姐这么说吗？”周月第一时间看向了艾德琳的办公室，他有些错愕，毕竟回到芝加哥后，陈小姐同自己疏远了不少。

“明天见，我还得同班纳博士道谢，对了，要不要搭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周月摇了摇头，“不了，我——其实我教不了你什么，我资质平平，很多事情都要比别人花上更多的时间，我还有一份文件要看，你先走吧。”

娜塔莎不再停留，她拎着包踩着高跟鞋嘀嗒嘀嗒地离开了。

等秘书处最终只剩下昼夜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累，他趴在桌子上，不多时又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让我关照罗曼诺夫小姐呢？就因为科林和乔木很忙吗？还是说——”

窗外，这座城市用不同颜色的光亮迎接夜晚。

娜塔莎同艾德琳出现在巴比伦，她熟练地点着一杯鸡尾酒，“血腥玛丽，谢谢。”

而艾德琳只要了一杯柠檬水，“我得少喝点酒了，酒多误事。”

“有所耳闻，艾德琳，你可真的喜欢养孩子，各种年龄段的——”娜塔莎指着舞池里的布莱恩，“他的信息我帮你都删了，不用谢我，记得多发我一些薪水，你不知道这年头公职人员的工资低得可怕。”

“娜塔莎，要想养你，可不是钱这么简单的。”艾德琳搭着娜塔莎的肩膀，“谢谢来帮我。”

“你也知道，我另有目的。艾德琳，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喜欢，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心生羡慕。”艾德琳把杯子里的柠檬片挑了出来，“娜塔莎，我喜欢今天，喜欢明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够轻易地忘记过去。所以，对于任何想要让我重新堕入黑暗的人和事，我会毫不留情，赶尽杀绝，将他们锉骨扬灰——”

“好了好了，别展示你的语言天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