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多少？”郑泫拿着一个青白的长颈瓶问朱文博。

朱文博用手比了个1，乐朝脱口而出：“一千？”

“哎呀，老板，你看这以假乱真的釉质。而且我们师父烧成一个，要报废起码好几百个，才能出一个这么像的，一千太少啦。”

“一万？”乐朝试探道。

朱文博点点头：“是的，这个瓶子一万，那个碗要两万。”赝品也分三六九等，朱文博觉得定价合理。

乐朝因惊讶拔高了嗓子说：“太贵了吧，都够买一些民国的小东西了。”

朱文博此时却硬气起来，解释道：“老板，不能这样比。”他拉近与乐朝的距离，说：“最近大拍卖行卖了一只公鸡碗，拍了七百多万，你再看看这高仿，就两万。真的不亏啊。还有那个大肚瓶，你看那花色，和博物馆的差不了多少。”

乐朝心想，像不像你说了不算，郑泫说了才算。乐朝撇嘴，扭捏道：“让我和朋友商量一下，你这超预算了。”

“行，行。”朱文博退出车外，让郑泫和乐朝出来，他好像对这批东西十分有信心，笃定了他们一定会满意。

乐朝把郑泫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怎么样？够真吗？”

郑泫说：“有的比较真，有的假一点，水平参差不齐，估计不是同一个工厂出来的。”

“那你说我买吗？”乐朝再问。

“要证据的话就买，”郑泫指指袖口上的微型摄像头，意思是整个过程都拍下来了，他将决定权抛回给乐朝。

“那我买？”乐朝小心翼翼道。

“嗯，但要讲讲价。”郑泫说。

下定决心后，乐朝展现出了郑泫从没看过的、能证明是从经商家庭长大的特质——讨价还价。

他先是顶着一张苦瓜脸面对朱文博，语气遗憾：“我在别人那看过和你差不多的货，他们都没你的贵，而且东西更多。”表现的像是不想要这些东西。

朱文博摆手道：“不可能，据我所知，整个华区徐老板的货最真，也最全。要是有谁的东西比徐老板的还真，肯定也是从徐老板那出来的货。”

乐朝装作半信半疑，试探道：“那个徐老板实力好像很雄厚？”

“是啊，”朱文博被即将交易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加思索地替徐非临吹起牛皮，“随便去哪打听，最后别人都会告诉你，在做仿品方面徐老板是这个。”他朝乐朝比了个大拇指。

于是，乐朝贴近朱文博，说：“便宜点嘛，给我打个折。”

朱文博说：“一分钱一分货的呀老板，你看这东西仿的多像啊。”

“你这次给我便宜点，下次我再来，还介绍朋友。”乐朝对朱文博眨眨眼。

朱文博有些动摇，思考片刻，说：“就当交个朋友，少200。”

乐朝撇嘴，不悦道：“太少了，我可是诚心诚意和你谈。”

两人就价钱的问题纠缠半晌，直到郑泫在车里录完视频从车里出来，乐朝才见好就收，爽快答应朱文博的条件，以每件少500元的价格成交。

被挑选出来的赝品集中在一个大箱子里，朱文博和郑泫一起将它们搬进了车后备箱。交易过程完整地拍摄下来，仿佛非常顺利。

干这行当的过于警惕不收转账，乐朝只好去找个ATM机取钱。取钱期间，他听见朱文博在打电话，下意识多留了个心眼，竖着耳朵听朱文博手机里泄露的声音。这声音乐朝觉得在哪听过，但想不起来。

钱一取出就给了朱文博，和朱文博分开，乐朝和郑泫家都没回，第一时间去了警局。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民警。人民警察的记忆力超群，也因为乐朝的长相令他印象深刻，看到乐朝的第一眼，年轻民警就把乐朝认了出来。

“这不是上回见义勇为的小帅哥吗？”

郑泫疑惑地看了眼乐朝，乐朝嘿嘿一笑，说：“做好事不留名。”

民警把上回在茂草街发生的事给郑泫也说了一遍，然后亲切地问：“这回是什么事来警局？”

“我要举报有人把赝品当真品卖。”乐朝义愤填膺道。

做完笔录，乐朝松了口气，好像打游戏完成了一个任务。郑泫把手里所有的录音录像证据、以及后备箱里那一堆赝品也当作证据留下。

临走前，民警小哥说：“要真如你们所说，这个案子非常复杂，我们调查也要多费些时间。你们回去，耐心等待消息，我们这边有需要的话也希望你们配合再来警局一趟。”

石头落地，乐朝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件好事，拉着郑泫要吃火锅犒劳犒劳。

郑泫故意问：“刚出了‘血’，还有钱吗？”

乐朝也不恼，笑眯眯扯着郑泫的手臂说：“我没钱不还有你吗？你不会连一顿火锅都不让我吃吧。”

“我请你。”郑泫语气不耐烦，面上却是笑的。

乐朝趁郑泫上厕所的空档自作主张点了麻辣九宫格，等锅底上来以后，郑泫无奈道：“你是我祖宗。”

“忘了你不吃辣，”乐朝尴尬道，“我让他们换个锅底？”

郑泫想想说：“算了，上都上了，浪费。”不要为难打工人。

麻辣火锅非吃不可了，乐朝殷勤地给郑泫一个清水碗，专门用来涮食材上沾的辣椒。但郑泫不得不承认，麻辣火锅好像是比不辣的好吃一点。然而吃不了辣是他唯一的弱点，这份快乐无福消受。

乐朝吃爽了，惨了郑泫。郑泫没怎么吃锅里的东西，点了份炒饭凑合。而且郑泫要开车，喝不了酒，乐朝觉得今天的好日子怎么着也要喝一点，点了瓶啤酒自己一个人喝。

又菜又爱喝，啤酒只喝了半瓶，乐朝的脸泛出一片不知是辣的还是酒精催化的红，说话也含糊不清，还大舌头。

再他在外头丢人前，郑泫结账把人弄回了家。这点酒竟然够人发疯，乐朝无尾熊似的扒在郑泫身上耍赖。坐电梯都要赖着郑泫。

回家后，郑泫把乐朝丢在沙发上。乐朝单手撑着头，斜眼看郑泫。他没醉，意识很清晰，只是感觉浑身上下都发烫，脑子像在火里烤。发热的头脑失去了冷静思考的功能，本来就缺根筋的他这下说话更没把门。

他看着郑泫走来走去的背影，对着郑泫扯着嗓子喊：“你现在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正烧开水的郑泫以为自己幻听了，他从厨房走出来，看了几眼乐朝，人闭眼躺着，便走回厨房。

没听到郑泫的回答，乐朝又拉着嗓子喊：“喂！郑泫！我问你呢！怎么不理人啊！”

郑泫哭笑不得折返回来，说：“你问我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怎么！突然！对我那么好！”差不多是在郑泫耳朵边吼出来的。

郑泫捂住耳朵退避三尺，幽幽道：“我以前好像也是这样对你。”

“放狗屁！”乐朝支着双眼皮吐字含含糊糊地反驳，额前的刘海乱糟糟，不妨碍他中气十足。他深呼吸一口，说：“你以前可嫌弃我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郑泫心虚地给乐朝脱外套，脱袜子，否认乐朝道：“那是你的错觉。”

竟然不承认，乐朝气不打一处来，当时他可是小心翼翼地不敢说错话惹毛郑泫，难道那些都是他的幻觉？他抬手一挥，报复似的没轻没重打在郑泫背上，声音响亮但没有痛感。

郑泫当乐朝在发疯，不和他计较，拿了块毛巾给乐朝擦脸。毛巾冰冰凉凉，柔软舒适，给乐朝降下去一点点温。乐朝睁开眼，黑葡萄般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郑泫，又问：“你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好？”

说实话，郑泫这时候挺想跑，他不好意思说，也不想对乐朝承认自己先前的确嫌弃乐朝。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过去是他肤浅。乐朝的缺点在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这也许就是恋爱脑吧，喜欢乐朝以后，郑泫怎么看乐朝都觉得好看，乐朝做什么都可爱，干什么郑泫都想支持。可郑泫不能说。

如果乐朝已经答应和他交往，郑泫会不厌其烦的每天告诉乐朝自己喜欢他。可他不是乐朝的男友，这些话也不会说出口。

趁乐朝发酒疯，郑泫摸着乐朝滚烫的脸，用蚊子才听得见的音量小声说：“因为喜欢上了你。”

乐朝看见郑泫的嘴唇在动，知道他在说话，但他希望郑泫说大声些：“你说大声点啊！”

郑泫想，要不丢乐朝自生自灭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乐朝就活蹦乱跳了，不能惯着他成天耍赖。郑泫起身要走，乐朝硬拉着郑泫不让他走，非要郑泫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乐朝的脸红转移到郑泫脸上了，他无情地一根一根掰开乐朝的手指，逃也似的脚步飞块，好像慢一秒就会忍不住将实话说出口。然而现在不是时候，他没准备好，乐朝也没有。如果一个不小心，朋友都没得做。

这正是郑泫最苦涩、最纠结、最难以启齿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