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支明。

但是，他感觉，也用不着这么吓唬着叫他吧。

怎么吓唬呢？比如，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明明近旁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也没看到有人，却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还用空灵的嗓音叫。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他怕不怕走夜路？不怕。那一个人呢？也不怕。怕的是，一个人走夜路还有那样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至少，他当下是怕的。心里发怵。

是个女声。她会伤害自己吗？她叫自己是干什么呢？

支明想了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得罪人，或者有没有欠别人钱，如果有，那么现在是有人在报复自己？

他迅速想了想，感觉都没有，反倒是……今天有人问他借了一支笔，说等会儿还，可是一直没还。估计是要不回来了。与其说自己欠别人，不如说是别人欠自己。

支明感觉自己并没有欠任何人东西，也从来不主动跟人结仇，那么应该不是报复了。

想到这儿，他胆子大了起来，警惕地看看前后左右，看那个叫自己的声音到底来源于哪个方向。

是女声……是哪个女生呢？那个声音像自己认识的哪个女生呢？支明想了所有认识的女性，一个也不是。至于声音像女性的男性，则并没有认识的。男性的声音都挺正常。

支明不敢应。平时若是有人叫他，他铁定头也不抬地下意识应。但现在，叫他的声音已经喊了好几次，支明硬是不回应。

叫他是有什么事吗。

从第一声声音响起时，他就感觉血液瞬间倒流，怎么可能敢应呢。

应该不会真的有人出来吧。要是声音的主人真的会出来，支明反倒不怕，反正自己是男的，对方是女的，还怕一个娘们儿不成？

可是现在，对方在暗处，自己在明处。支明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想干什么，究竟会不会对自己做不好的事。

好像察觉到支明故意不回答，女声语气开始逼急，多了几分不耐烦：“支明，支明，支明！”连叫几声，严厉得好像老师或者家长在支明做错事的时候会用的语气。

但现在，他也……没做错什么啊。

支明不想再忍受这样的恐惧，决定拔腿就跑。那个女生，应该不会追上来吧。她不会跑得比自己快吧。只有鬼才会瞬间追上来、随意穿墙，她应该不是鬼。

支明还是坚信世上没有鬼的。再说了，鬼生前不也是人吗，都是死后会有活人日思夜想的人啊，即使自己并不认识。

想到这儿，支明有了不害怕的理由，逼着自己狂奔。

说是逼着，是因为他怕自己的身体因为害怕动弹不得。这个时候可不兴动弹不得。

幸好身体还算听话。

那个女声，成功被甩掉。

应该已经脱离令人恐惧的环境了吧。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开到深夜的小卖部，有人就不怕。虽然那个小卖部的白色灯光挺暗。不过一直都这么暗。

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男性，头顶就剩一点稀疏的头发，戴着眼镜，坐在玻璃柜后面，拿着一份报纸面色凝重地看。也许报纸上的内容并不让人感到沉重，是老板的面部表情一向如此。

这里有人，那个女声不会在这里恶搞吧？在现在看来，她是没追上来的。

支明放松下来，在一旁的冰柜里拿了一支鲜奶雪糕，而后向老板付款。老板收款的过程一声不吭，不过支明却一边开雪糕包装一边向老板诉说起来，把刚才的经历以及感受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最后发觉唾沫都说干了，才意识到是不是该停了。

老板的眼镜耷拉在鼻梁上，黑眼珠从眼镜框上方看着支明。

从支明来到小卖部开始，老板一直一句话没说，支明当下才意识到这一点。不过支明并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觉，也不认为老板的态度有问题。他看老板就像看老熟人那样，无论老板干什么，支明都不觉得有问题。

包括老板的一言不发。

“嗯。”老板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算是给支明的回应。

原来老板并没有失声啊……支明知道了。

不过，那支鲜奶雪糕味道真不错，又香又醇厚，吃完回味无穷。刚吃完一支，支明又买了一支，继续吃起来。

嘴巴和喉咙好像因为吃得太冰失去了一点味觉。不过支明无所谓，雪糕是多么的香。

支明一边吃，一边跟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老板基本上只回应，不找话题。支明一直在说，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倾诉欲般，也不管老板什么反应。

等到雪糕吃完，支明感觉再说下去貌似就不礼貌了，便不再打扰老板看报纸，离开了小卖部。

刚吃完雪糕真是爽，而且那雪糕还如此好吃。支明心情大好，或许是因为有人听了自己的倾诉，或许是因为吃到了好吃的，也可能二者兼有。

再走夜路，他不再害怕，甚至将那莫名叫他的女声忘了。

支明回了家。

一进屋，他就一屁股坐下打开手机，约上异性朋友一起打游戏。同性朋友基本都是兄弟，但异性也能是朋友，性别不一样而已。其他的，支明没觉得有什么。

酣畅淋漓玩了好一会儿，忽然响起敲门声。大晚上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支明并不是个胆小鬼，可是这个时间点，在如此安静的时候——除了自己手机发出的声音，再没别人的声音，怎么还会有人找自己呢？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支明猛然想起了走夜路时的女声，瞬间毛骨悚然。难道，是她找了上来？

等等，自己又没做错什么，还怕“鬼敲门”？再说了，这世上哪里有鬼？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那敲门声，听起来并不暴力，也听不出任何恶意，就是很普通的敲门声。应该安全吧。

支明关掉了手机。他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怕手机发出的声音被门外的人听到，让门外的人更确定家里有人吧。

他蹑手蹑脚来到门边，提高警惕。

如果门外真的是那个女声的主人，好像也不需要害怕。毕竟，大老爷们还怕一个女生？而且，支明还很好奇女声的主人长什么样呢。

门外究竟是不是女声的主人？

这也太……有点邪门了。

“谁啊？”站在门边的支明还是先问了一声，没有马上开门。也不知道门外几个人呢。一个人敲门不等于门外只有一个人啊。

“我，璐璐。”门外的声音道。

是璐璐？支明瞬间奇怪无比。因为那个跟自己打游戏的异性朋友，就是璐璐。难不成璐璐是坐在自己家门口跟自己打游戏的吗？可回来的时候也没看见她啊。

支明怀着疑惑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跟璐璐长得很像的老人。真的是老人，手上脸上全都有皱纹，头发花白。

“你是璐璐的……”支明觉得对方是璐璐的亲人，因为确实像璐璐，只是不知道她是璐璐的谁。是奶奶还是外婆呢？

“我就是璐璐。”她说。

支明睁大眼睛打量对方，完全不信。这老人怎么可能是璐璐呢，璐璐可是个年轻妹子啊。

“你是璐璐？我不信。”支明看着对方。

“我真是璐璐本人。”

支明感觉她的声音是璐璐的没错，不过，他更愿意相信她是璐璐的某个长辈，所以声音像也没什么奇怪。可是，怎么可能是璐璐本人？

支明：“你在玩COS？”

“不是！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间就变这样了。”

“你真是璐璐吗？怎么证明？我怎么相信你？”

对方将跟支明有关的事说了一通，又拿出只有年轻人会玩的东西证明给他看。支明一愣一愣。

“我真的是璐璐，你别不信。”

“好吧，我相信你。但你这副样子，我需要点时间接受。”支明恍恍惚惚。

璐璐叹了口气。

支明想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到我家了？你一直蹲在我家门外跟我打游戏吗？”

“啊？打游戏？我今天都没打过，我才刚来。”

“什么？！那刚刚跟我打游戏的不是你是谁？那就是你的号啊。”

“我看看。”

支明打开手机给她看，却发现什么记录也没有。他奇怪，难道刚才什么也没玩吗？

支明挠挠头，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璐璐指着自己的脸：“就是这个事啊，你没看到我的样子吗，为什么我突然就变这样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有谁跟我有一样的经历？”

“没有。”

璐璐垂头丧气，郁郁寡欢。良久，她才绝望道：“那我怎么办？”

支明：“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璐璐：“我一向身体健康啊。哎，你说有我这样突然变老的情况出现，那世界上会不会有突然变年轻的事情出现？我变老的同时，世界上某个已经老了的人突然变成年轻人的模样？”

支明：“不会吧？有这种事？”

璐璐有点崩溃：“怎么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间变老这样的事都发生在我身上了，你也看见了，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信呢？所以，有可能。我想做一件事，就是，找到那个突然间变年轻的老人。”

支明：“你怀疑你的年轻与对方的衰老被对换了？”

璐璐的语气依旧带着崩溃，同时斩钉截铁道：“对！”

支明差点想笑出来，但他能猜到若是真的笑了，璐璐会揍自己。毕竟璐璐特别在意这件事。他说：“真的假的？你怎么确定的，还是只是猜想而已？”

璐璐：“我不知道。不过我选择坚决相信。不不不，是绝对是真的。你一定要帮我留意是不是真的有人莫名其妙变年轻！知道了吗！”

支明：“我怎么留意？我都没什么认识的老年人。反正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绝对不是。”

璐璐：“你得陪我。”

支明：“我怎么陪你？”

璐璐：“不管，你跟我一起去找。”

支明：“找什么？”

璐璐：“找那个突然间变年轻的人。”

支明：“什么线索都没有，从哪里找？”

璐璐一想，觉得支明说得对。她沉默。或许她现在已经满脸的悲哀，可因为脸上的皱纹让这悲哀的情绪无法充分体现出来。悲哀被皱纹遮挡住。

支明：“好，我陪你。”

他答应。对璐璐来说，有支明的这句话就够了。支明甚至愿意为了陪璐璐找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辞掉工作。反正那也不是什么他格外热爱的工作，只是一份为了生活的工作，辞了对他来说损失也不大。

在外人看来，支明陪着璐璐乘飞机去往另一个城市这件事，璐璐显得任性且娇气。但是对当事人来说，他们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一件挺平凡的事。

“你怎么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在这个城市？”支明拖着行李箱，背上背着大包，被迫弯着腰追上璐璐问道。

璐璐的容貌虽然看上去跟老年人一样，但步伐跟年轻人一样灵活矫健，支明承认他要用小跑才能追上。

璐璐：“随机选的，但我就是想来。”

支明差点被绊倒：“什么？你不知道？跟瞎胡闹一样！”

璐璐转过身去：“闭嘴！”

支明不再说话，默默拖着行李。他不想惹璐璐。

不知道的路人，会以为璐璐是支明的妈妈或者奶奶，根本不知道其实他们是同龄人。因为璐璐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奶奶辈的人。

支明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问：“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璐璐：“没有。”

支明不想多说什么了。他不希望一直提醒或者间接提醒璐璐现在的样子。璐璐会伤心。总是提对方的痛点，不是朋友应该干的事。

他们先去找了住宿的酒店，放东西，晚上也有个歇脚的地方。

支明不知道璐璐要在这个城市待多久。或者说，不知道要陪她待多久。不过这都没关系，他愿意。璐璐干什么，他跟着干什么就是。

他也不问璐璐要待多久。他觉得没必要问。要是真问了，以他对璐璐的了解，璐璐估计也说不出来。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璐璐看向支明，“你有什么感觉？”

支明听璐璐的看向璐璐，真心觉得璐璐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