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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如果(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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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轿车驶出江中校园,司机老刘透过后视镜望向车后座,小声地问:“夫人,您还好吗?”

没有回应。

“夫人?”

司妍头脑一片混乱,就在刚才小岛与南山同框那一刻,无数碎片从记忆角落中纷至杳来,她试图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却始终徒劳:余生茶室,余小岛,方南山,方念,方念信中的男人,被撕毁的信件,被剪碎的照片,方念的死讯......

“夫人?”

“嗯?”司妍醒过神。

前方红灯,老刘停稳车后问道,“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刚才受惊了?”

“没事。”司妍揉揉太阳穴,这些年头疼犯得越来越频繁。

“您休息会儿吧,前边高架堵车。”

“这个点还堵车?”

“今天跨年夜,过节吧!”老刘憨憨笑道,“到年底了,什么节都扎堆凑在一起过,圣诞节我女儿才让我给她买了一条裙子做圣诞礼物,今天早上又交待我别忘了给她买新年礼物,这才几天......”

“新年夜......”司妍出神地望向车窗,街边两个年轻女孩结伴而行,她们头戴毛球帽,裹着厚实的围巾,手里捧着热奶茶,明明马路喧嚣吵闹,明明周围没有人,却非要低头凑在一起。

方念说,那是说秘密的正确姿势。

从前方念总喜欢伸手箍住自己,偷偷在耳边轻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怎么藏了这么多秘密,我都听烦了。”司妍捂住耳朵笑着逃脱。

“你别跑啊,你让我跟你说嘛......”方念追着她跑,边跑边叫,“我一个人憋得慌。”

“谁叫你藏那么多秘密呢,憋着,说不来就不叫秘密了。”

“这些秘密从我嘴里跑进你肚子里,哪儿出来了?”那人耍无赖,“连心都没过呢。”

方念走后,司妍主动切断通往心房的所有路径,再没有什么话可以不过心地钻进她的肚子。

车流终于动了起来,司妍掀开眼皮,一道流光蓦然刺入眼帘,仿若一条吐着芯子的凶恶火龙沿路横冲直撞,翻江倒海,掀倒层层路障,直击向司妍胸口下那颗隔断所有联系的心脏。

司妍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提声道,“老刘,掉头,去我妈家。”

“老太太那儿?”

“嗯。”

司妍紧紧地闭上眼,沉沉地陷入座椅。

车子离开主干道,驶向旧厂区,这儿异常冷清安静。

司妍推开门,雪山听闻动静摆尾低吠而出,见是司妍,乖乖地趴回里屋。

房间里隐约传来电视沙沙声,司妍轻喊,“妈?”

老太太似乎没听见。

司妍轻合大门,走进母亲房间,果然,电视开着,孙婆婆半躺在床上,双眼闭合,发出微鼾声。司妍轻坐到床边,静静地望向床上的母亲。

从小到大,她一路走得还算顺畅,人到中年才发现生活中最大难题竟然是与亲生母亲沟通,每每话说不到三句,两人就会争执起来。

一道口水从母亲嘴角边淌出,落在咖色珊瑚绒被套上,浸出一大块口水渍。

买的时候说不喜欢,这会儿不也盖上了嘛,司妍抽出一张纸巾,凑上前帮母亲擦拭。

纸巾才碰到脸颊,孙婆婆便被惊醒,“呀,呀,哎呀”

“妈,”司妍扶住孙婆婆颤抖的肩。

“呀,呀,”孙婆婆揉揉眼睛,凑近脸看向司妍,“噢,是你。”

“是我。”

“我睡着了?”

“可不,电视还没关。”

“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没事不能来吗?”

“没事来做什么?”

房间一片沉默,司妍很想请教母亲,究竟什么才算有事?

离婚,破产,意外,病故,生离死别……?

如此算来,平淡的岁月里我们倒真的无话可说。

可当真如此吗?

司机老刘和他八十岁老娘就有说不完的话,如若无人打断,两人一唱一和,能从菜市场早市八毛钱买一把青菜说起,扯上半天,一直聊到三十年前老刘退伍当天回家路上花八分钱饭票兑的那块漂亮的五花肉。

司妍坐在后排静静地听老刘聊天,隔着三十年的光景,她仿佛嗅到了那块五花肉焦香四溢的味道。

后来的她慢慢明白,那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没有大事发生,都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像蛛丝一般细碎,细碎又绵密地拼织出生活这张大网。

司妍从床上站起,她和母亲之间没有蛛丝紧密缠绕,小时候,母亲用一只强有力的利爪控制她,现在母亲老了,她对母亲的方式同样直接粗暴。

司妍叹了口气,柔声道,“今天跨年夜,我来看看你。”

“我不过这个节,回去吧!”孙婆婆坐起身,手在被子周围摸索。

“不就在你手边嘛?”司妍抓起被单上黑色遥控器递给孙婆婆。

“怎么焦点访谈还没演完,几点了?”

“这是《重案六组》季红,不是敬一丹。”

“长得差不多,我不想看了。”孙婆婆皱起眉,吧嗒一下按了红色关机键,不耐烦地看向司妍,“你到底来干嘛?”

“我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吗?”司妍提声叫道。

“哎呦,你要忙老公,忙儿子,哪有时间来看我呢!”孙婆婆酸溜溜地滑进被窝,翻身背对司妍,。

“我哪个星期没来看你?哪个节日忘了你?你生病住院,跑前跑后的人是谁?我千方百计挤时间来看你,你倒好,除了风凉话,还有什么?”

还是没忍住,司妍懊恼地僵立床边,又气又恨。

“你走吧,我想睡了。”孙婆婆哑着嗓,疲惫地摆摆手。

司妍死死咬住嘴唇,倘若面对别人,火苗尚未从胸口窜出就会被大脑一盆冷水扑灭,可是为什么偏偏在母亲面前控制不住脾气呢?

司妍颓然转身,走到门口,孙婆婆喊住她,“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我很好,你不用挤时间来看我,也不用再来催我搬走。”

司妍忍住没说话,出房间拐向二楼,一片寂静中,木质楼梯咔咔作响。

床上,孙婆婆翻来覆去睡不着,“热死了。”

“什么珊瑚绒,普通棉被套比这个舒服多了。”

“就喜欢乱花钱,糟蹋东西!”

“你在楼上东翻西找做什么?”

司妍没有理她,从一个房间找到另一个房间,许久才缓缓下楼。

孙婆婆房间内传来窸窸窣窣找东西的声音,司妍拐进去,“你又在找什么?”

“你是不是开了空调?我热死了。”

“我没开,你捂在被子里当然热,楼上冻死了。”

“你上楼干嘛?”

“找点东西。”

“什么东西?”孙婆婆吃力地往司妍方向看去,她眼睛眯地厉害,满是皱纹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鼻子微微隆起,似是努力地将眼睛聚焦。

就算这么用力,没戴眼镜应该也瞧不见吧,司妍心虚地想,手下意识地藏向身后。

孙婆婆看了一会,眼角松弛下来,她竟然干笑了一声,“哼,不听我的话啊,当初不让你撕你非撕。”

司妍的后脊陡然竦了起来,这句话像一个应激开关,瞬间击醒了她的一身反骨,类似的话孙婆婆说过太多,“当初不让你辞职你偏要辞”“当初不让你嫁你非嫁”“当初让你帮一把小平,你偏不肯”。

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当初,偏要,司妍知道,母亲只想论证一个观点,她是对的。

换做平时,司妍肯定要跳起脚同母亲大吵一架,可是,牵扯到方念,她,没有了底气,只能攥紧手中照片,“你,怎么知道我是来......?”

孙婆婆翻过身,不肯回答。

床铺上,孙婆婆僵直清瘦的身体好像罐头里一动不动的凤尾鱼,司妍死死盯住,看了许久。

“你躺下睡吧,我帮你关灯。”

孙婆婆赌气似的坐起身,“我不想睡了,我想看电视,把遥控器给我。”

“不就在床头柜上吗?”

孙婆婆不耐烦地挥挥手,满脸厌倦,“你走吧。”

电视机里传来《重案六组》的片尾曲,司妍走至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倚住门框,她发了一会儿呆,出神地说了句,“妈,如果小念生了一个女儿,她会长什么样?”

孙婆婆僵硬地靠在床垫上,仿若雕像垂眸,她喉咙滚了滚,含混不清地低低说了声,“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司妍干笑两声,“我随便说说。”

“哐啷”一声,铁门合上,雪山象征性地低叫两声。

“砰”地一声门响,许清晨回到家。家里没亮灯,漆黑一片。

他胡乱踢飞两只球鞋,“啪”地一声连排拍下所有开关,动作粗鲁暴躁,看上去像在泻愤。

整间屋子顿时灯火通明,沙发上一个僵硬的身影霎时映入眼帘,司妍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许清晨被吓得一个趔趄,“妈,你怎么不开灯?”

司妍一动不动,手中捏着一张纸片。

一种阴森怪异的感觉陡然爬上了许清晨后脊,他警觉地一颤,小心地问,“妈,家里出事了?”

司妍缓缓抬起头,温和地朝儿子笑了笑,柔软的嗓音像一把木梳抚平了儿子一身毛躁,“你乱想什么呢?”

“没事你装鬼吓人!”许清晨放心了,他骂骂咧咧地甩开书包,清了清嗓子,又拉长嗓音装模作样地向司妍报备,“我回来了啊。”

这是打开老许家正确回家方式必备开篇话术,司妍定下的规矩,不管老公还是儿子,回来都得象征性地报备一声,以前许清晨若是忘了,司妍会骂他是土匪强盗,连招呼都不会打,但显然今天是个例外。

许清晨闷声换拖鞋,司妍没理他。

许清晨又闷声脱掉羽绒袄,胡乱甩向沙发,毫无疑问,羽绒袄摔在了地上,司妍还是没管他,连头都没抬。

许清晨干脆踢掉拖鞋,光着俩臭脚丫,四处乱晃,整个屋子给他臭脚熏了一遍,司妍依旧沉默,像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偶,全部身心都被吸进了面前薄纸之中。

许清晨终于没忍住,他非常不满,“妈,你魂丢了?”

司妍居然只是嗯了一声。

许清晨气得鼻孔喘粗气,什么东西吸引力这么大,连你宝贝儿子回家了都不管,棉袄扔地上了也不吼,也不问问他冷不冷,饿不饿,为什么回来这么晚,过分!

“妈,我饿。”许清晨开始耍性子,软磨硬泡誓要从薄纸中夺回母亲。

“吃饼干。”

许清晨扯扯耳朵,我没听错吧,“我不要吃饼干,我要吃面条,西红柿鸡蛋面。”

“没西红柿。”

“那,那鸡蛋面!”

“没鸡蛋。”

什么情况?

“我不管,我今天就是要吃面。”许清晨冲到客厅,叉腰站在司妍面前,跟她杠上了!

“没面。”

......

习惯生活于司妍全部世界的中心,即便丁点需求得不到满足,许清晨都能生出一丝被抛弃的感觉,更何况,今天扔下他的还不止妈妈一人。

许清晨一步上前夺过司妍手中薄纸,“不许看了!”

司妍与薄纸之间的羁绊倏然间断离,司妍蹭地站起,厉声喝道,“还给我。”

许清晨正在气头上,不怕死的将手举得老高。

司妍本想追着去夺,一抬头突然发现当年不够她腿长的小屁孩儿如今长成了一米八八的高个儿小伙,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是恳求半是命令地说道,“还给妈妈。”

每次与司妍博弈,针尖对麦芒地总得来回切磋几个回合,今天这般一击即中,着实妖娆得反常。

许清晨收回手,着了邪似的朝纸片望去,瞬间僵成了一墩石狮子——“余小岛?”

照片上的女生亲昵地挽住妈妈的手臂,眼角眉梢,一颦一笑,与今晚放他鸽子的那个混蛋如出一辙。

许清晨鲜少见母亲与他人保持这种亲密到几乎渗进对方肌肤的距离,就算与相交多年的宋思瑶妈妈在一起,他依然能感受到妈妈刻意留下的三分距离。

无论是在旁人眼中,还是他心中,司妍从来不好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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