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离异之前,她已经见识到了男人的负心薄幸和女人的歇斯底里。
父亲有了别的女人,就像扔臭鞋子似的将她们一脚蹬开,母亲是家庭主妇,吃了没文化的亏,在实打实的房子与画大饼的赡养费之间选择了后者。父亲获得房子所有权后转脸就停了小林芝的赡养费,组建新家庭之后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将母女两人赶出房子。母亲受了刺激,发疯似的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鬼迷心窍地做梦女儿考入舞蹈学院,以最快捷的方式走上演艺道路,挣钱成名,让那个死男人后悔到吐血。
林芝的骨骼逐渐成型变得僵硬,不再适合练习舞蹈,可母亲却偏执地不肯放弃,把对生活的满腹怨恨全撒在了她身上,她每扎一针都会疯魔似的念一句咒,我是为你好。
很疼,小林芝却喊不出声,她比母亲还要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长大,大到可以撑起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家,没有人再能赶她们走。
可是成长太慢了,没钱的日子太难熬了,难熬到从妈妈那儿得知她们可以借韧带撕裂获取巨额赔偿金时她竟然病态地勾了勾嘴角。
辛妈妈对她是很好,可是好能当饭吃吗?当屋住吗?
小林芝陷入深深矛盾之中,法庭上母亲不让她乱说话时,她竟被那一丝邪念魇住了。她以为,辛妈妈能找到其他人证物证来戳穿妈妈的谎言,这样她既不算忤逆妈妈,也没有欺诈辛妈妈。
谁料辛妈妈竟放弃了一切解释辩驳的机会,无论妈妈指认什么,她都承认。
庭审结束后,她们在法院大门前最后一次相见,辛妈妈忧心地看了眼她的腿,本想说什么,却被妈妈大手一拦,挡在了三丈之外。
自此以后,妈妈再没扎过她。
可是心魔却披上了人皮,在每个入梦时刻出来审判她一番,顺道儿往她的心上扎一针,日复一日。
经年日久,人早就被扭曲得不成样子了,怎么能轻易地过去呢......
“你不用安慰我,我不值得,”小林芝痛苦地挤了挤嘴角,假装成熟地做作一副电视剧里反派角色的样子恶狠狠地说,“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我就是那种坏人......”
小岛打断她,“如果蓝辛老师怪你说谎,她就不会轻易让自己输了官司。我猜,她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的腿能尽快好起来,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
“至于其他,她并不在意。”
小林芝的肩毫无预兆地塌了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耷在原地。
“把眼泪擦擦,别给你妈看见。”小岛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小林芝,楼洞里刚好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声,“林芝,下来没?”
小林芝飞速地抹了把脸,装作没事的声音回应她妈妈,“来啦!”
小岛拍了拍小林芝,开玩笑似的说道,“明天起我们恢复正常早读,我就没机会跟你偶遇了。趁寒假去医院好好治疗,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不用跟兔子一样蹦得我头晕眼花。”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小林芝忽而失落地垂下头,“明天我就搬家了。”
小岛立在原地。
“妈妈用赔款买了新房子,我们要搬去另外一座城市。妈妈说我们会开始新生活,没有人再来打扰......”
小岛当然知道搬家是摆脱过去开始新生活的一条捷径,不过那一个瞬间,一个奇怪的念头袭击了小岛的大脑,难道余舟突然带她搬来江城是为了逃避谁?
“林芝?”楼洞里的呼喊声显得有些焦急。
小岛没心思多想,赶紧催促小林芝,“你先下去吧,我等你们走后再下楼,省得你妈多心。”
小林芝感激地看了小岛一眼,她加快速度蹦下楼,拐角处她停了下来,朝小岛挤了个笑脸,是孩子气的明快,“姐姐,谢谢你的蝴蝶结,我很喜欢。”
那个手法诡异的蝴蝶结是云姨教会她的,她这么笨的女人,在教学之前,应该偷偷练习过无数遍吧?
小岛心里又是一颤,我跟你非亲非故,你对我掏心掏肺地做什么?
不荒唐吗?
“还有,”小林芝想了想又说道,“叔叔,叔叔不敢告诉你真相.....也许是因为他跟我一样......做了错事......害怕?”
做了错事害怕?
余舟会做什么样的错事呢?
小岛想不通,难道爸爸对妈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他怎么舍得......
“滴”电动车响了一声,小岛从楼道窗户探去,小林芝爬上了一辆武装严实的老旧电动车,瘦小的身体伏在一个灰白色身影上,那身影微微侧过头,寻到林芝伤腿处又搭了一条旧毯子。
电动车发动时刻,小林芝突然伏起身,原来灰白色羽绒袄肩袖交接处跑出了一撮白色鸭毛,小林芝吹了一口气,电动车飞驰而去,白色鸭毛随风散在空中。
小林芝回过头,像是在追寻那片鸭毛,又像是在寻找别的什么。
最后她背过身,在空中扬了扬手,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