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不已,呐呐道:“囚禁其不与外人通,自相残杀名曰养蛊,食不果腹衣衫褴褛,动辄打骂酷刑伺候,甚至可能被管事淫/辱……”
“我一个封建压迫者听了都害怕,这到底是养死士还是养仇人,生怕全家死得慢。”
“我们那时代哪有死士,”裴静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爱看史书,就以为真这样养。”
林建军说道:“死士,归根结底在‘士’不在‘死’。士为知己者死,作践人养不出忠义之士。”
“真正养士,应当以重利、重义、重情困之,而非以残忍手段迫之。”
一想是这个理,裴静文点了点头,扯回刚才的话题:“你收那么多粮,每亩产量是多少呢?”
林建军思索片刻,说道:“不论田之优劣,两年三熟,平均下来丰年亩产三石半,欠年亩产两石半。”
裴静文惊讶道:“丰年佃租占一成,欠年佃租占一成六,好高的农业税。”
林建军说道:“十税一、五税一很低了,有些人收私税,十倍、二十倍于官税。”
“二十倍于官税!”裴静文震惊,“二十倍就是一百升,十斗!拢共两三石粮,地主就收走三分之一!他们还让不让人活?”
林建军说道:“他们不收,牙兵牙将缺衣少粮,他们就先死了。”
裴静文面露不解:“啊?”
林建军说道:“那次内乱平息之后,武人势盛,常出以下克上之事。”
“税收轻了,牙兵吃不饱,杀节度使全家;税收重了,激起民变,牙兵前去镇压,节度使还是节度使,牙兵也还是牙兵。”
裴静文哑声道:“我以为魏朝其他地方都像长安一样,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林建军深吸一口气,说道:“长安的安居乐业和富足是建立在对江南、川蜀的敲骨吸髓之上。”
“朝廷开支,泰半出于江南,两成出于川蜀,还有三成出自其他藩镇。”
裴静文再次震惊:“江南出大半不会有怨言吗?”
林建军轻叹道:“江南没有北方诸镇的边防压力,养不出手握重权的节度使,每地不过几千乡兵。”
“偶遇民变,还得调周围藩镇牙兵前去平乱,有怨言又能如何?一块无力自保的肥肉,只有花钱买平安了。”
裴静文垂首,黯然道:“初入长安,我以为魏朝是一匹华美的锦缎。那次你告诉我有些地方割据,掀开最上层的锦缎,发现中间是柔顺的棉布。”
“今天听你说这些,我觉得魏朝就像一块夹心饼干。上面是制作官服的细麻布,中间夹着恶心的蛆虫,下面是破了一个又一个洞的粗麻布。”
林建军轻抚她脸颊,目光悲悯道:“有一个正统王朝压着,天下不至于大乱。朝廷压不住了,各地军头们就要混战了,届时乱世来临,不死千万人是止不住的。”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王朝更迭,百姓最苦。说真的阿静,你最好祈祷大魏在你回家之前还能稳得住局势。”
“陛下要坐稳皇位,朝廷要镇住场面,就必须牺牲江南,我也会为陛下、为大魏战至生命结束那一刻。”
“跟我回家吧,”仿佛下定了决心,裴静文抬头看他,“林三,魏朝不值得你为它付出生命,跟我回家吧!”
林建军迟疑道:“跟你回家?回共和国?”
裴静文用力点头,说道:“对,和我回去。”
林建军掌心朝上,怔怔地看着结了薄茧的手掌,说道:“看见这双手了吗?上面沾着很多人的血,我这样的人去共和国,脏了共和国的地。”
裴静文握住温热掌心,说道:“上阵杀敌和草芥人命不一样。”
“大丈夫出而为官,既食君禄,自当忠君爱国,岂有苟且偷生之理。”她到底高看他的德行了,“何况我去那边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能养你?”
如果他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平民,必然向往那个崭新美好的国度。
可惜他遍身罗绮,注定成为腐朽守旧王朝的坚实拥趸者。
他在共和国活不下去——与物质无关。
裴静文与他十指相扣,认真道:“在魏朝你养我,在那边我养你。”
“你养得起我?”林建军眉梢微挑,“阿兄曾算过账,我一年吃穿住行用花销换算成你们那儿的钱币,至少数万万之巨。”
“数万万?还至少!我得从春秋战国开始打工,你好像一只吞金兽。”裴静文轻捏他脸颊,“要不你委屈点,别挑吃穿?”
“还是你好,只让我别挑吃穿。”林建军便笑了,“阿兄让我白天上街捡什么废品,夜里再摆个破碗蹲街边行乞。”
裴静文捧腹大笑道:“这话像是大哥能说出来的。”
看着她笑,青年眸中化开一池春水,笑盈盈地问:“我去那边,你养我一辈子?”
裴静文反问:“不然呢?”
林建军垂眸,怅然叹息道:“可是卿卿,我会老,我比你先老。”
裴静文看着他,坚定道:“林三,我不敢保证你去世后我不会移情。你在世时,无论是何模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林建军深望着她,心在上一刻停了瞬,却又在下一刻猛地跳跃起来,好似要冲出腔子。
她真的有在学着爱他。
他嗓音微哑:“你不是不喜欢老头儿吗?”
裴静文真诚道:“我不知道你老了后我还能不能把你当做恋人,但是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亲人。”
“亲人……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