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现身相见,反而要借物传讯呢?”
陈醉笑了笑道:“这我哪里知道?信是她写的,你问我,我去问谁?”
玉楼又道:“况且她要与我见面,又为何要如此悄摸?”这本来是极简单的问题,若是换做是往日,玉楼稍加思索便有答案。这温岚现今是小莫罗的座上宾,一举一动只怕都有人盯着,又如何敢光明正大敢和玉楼相见?
但现下玉楼心思分出六七成落在陈醉身上,脑子里面都是浆糊,哪里还能想到这一点上去?
陈醉道:“你心里头满是疑惑是不是?”说话间,又轻轻捏了玉楼的小指一下,她摘了白绫,虽闭着眼,可一笑起来还是那样动人心魄。
玉楼含糊嗯了一声,强忍住蜷手缩回的冲动。
陈醉笑道:“你都不知道,难道问了我,我就知道了?你要是担心惊怕,那今夜我与你乔装同去就是。如若真是骗局,咱们两个都中了埋伏,一道赴死,左右下了黄泉也有个伴儿。”
陈醉平日里都是这般胡讲的性子,玉楼本来早就习惯了的,可乍然一听这话,心上一跳,立时反手握住了陈醉的手,安静了一会儿,郑重道:“五姑娘,这种话你不好乱说的。”
“——你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陈醉所说的夜里一道同去这件事,最终还是被玉楼给驳回了,按照玉楼的话说:“若当真是假的,我一个人总比咱们两个好脱身。”陈醉听她言辞沉重,显然有所思虑,有意又要逗她:“你是嫌弃我目不能视物,帮不上你忙不说,还是个累赘吧?”
玉楼听她这样讲话,晓得她性子又起,心下一松,微笑道:“你虽目不能视,却胜我百倍千倍,又何必这样自贬呢?”
玉楼并不识得短笺上的地址,便找寻白璧问了路径。到得夜间傍晚,玉楼用过饭后便又轻装出门。她仍旧做了乔装打扮,贴了胡子一绺,戴了皮帽一顶挡住大半张脸,假做男子。之后从闻府一旁小门偷偷溜了出去,不曾惊动任何人。
玉楼顺着白璧所言行到所在,却到得城南一处书肆。那书肆破败,处在街巷末端,倒也僻静,并不惹眼。
玉楼行到近前,见得空中月亮亏损,但甚是明亮,那皎洁月光撒照下来,却比那雪更白,可不知为何显出几分凄凉。
正在玉楼望月之际,蓦地里响起柔韵细调,一阵笛声混入了这幽幽月色之中,平添几分美感。这笛声舒缓松弛,柔媚婉转,玉楼受这悠扬笛声吸引,不免循声而行,不知不觉间竟行到书店右侧巷旁。
正当这时,这初时听来平常的笛音却猛然变调,变得轻快高昂,好似众友相会,欢聚一堂,各尽杯中酒,抚掌击箸歌。玉楼听着这曲子,不自觉想起了昔年在雾紫花林时与蒙柳及苏莱妮拉欢声谈笑之事,而后又想到这几年间与岑子佑及明琅同餐共饮谈天。而明明这笛声分外欢快,却不知为何叫玉楼心中苦涩,顿觉鼻酸。
玉楼站在那院外听这笛曲,时而感觉自己身处杏花微雨间,又时而感觉自己如立于林中听长风吹拂,这其中变化奥妙,实在令人难以言说。到得最后,这笛声渐歇,竟隐约有苍茫肃杀之象,仿若秋日已尽,冬日终来,若有若无,万籁俱寂人踪灭。
玉楼是头一回听到如此美妙的笛声,仰头望着那明月,忽的想到:“这样美妙的乐曲,叫我这不通音律的人听了到底是可惜,若是陈醉在此,定然是欢喜的,也比我能听出更多门道。”
想到这里,她不觉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可这一声叹完便即惊觉,院墙之内有人低声喝道:“是谁在那里!”
玉楼待要逃走,忽然之间就见得人影闪动,有人已自她背后袭来。那人声音刚出,手已抓至,眼瞧着就要抓到玉楼肩膀,而玉楼也是灵活,足上微使劲力,将身一侧,便已躲了过去。
那人一击不成,便不再动,两人在这窄巷之中间隔五步,分别站定,细细打量彼此。
月光撒照下来,都只照亮对方半张脸。
玉楼借着月光瞧见这人冬日里只穿了一身单薄衣衫,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更显她身形瘦弱。接着略一转头,月光照在她鬓发上,便更清楚瞧见她鬓发一抹霜白夹杂在那头黑发之中,甚是惹眼。玉楼心头一跳,想到那时在定昆城时霍仲萍所说的“我见她年纪轻轻,两鬓便已斑白”。
而就在玉楼打量她的时候,那人也在打量玉楼,只听那人道:“这里破败僻静,却不知道这样冷的冬日里,居然也有偷摸鬼祟之人。”
玉楼瞧见她左手拿着一支短笛,猜想到她便是方才吹笛之人,心中更加笃定,但她做事谨慎,便故意压低声音做男子装扮道:“阁下的笛子吹得很好,却不知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那人并未出声回答玉楼的问题,只是冷笑一声道:“你这人好没礼貌,我问你问题在先,你怎么不回我?”
玉楼道:“那我说了,你肯信我么?”
那人道:“你先说了,信或不信,我自有计较。”
玉楼道:“那我要是说是阁下请我来的,阁下信么?”
那人听罢嗤笑一声:“我请你来?我何曾请过……”她话未说完,玉楼便将头上厚实的皮帽一摘,面上的胡子一撕,露出原原本本一张脸来,用原来声音笑道:“我能来此,不正是应阁下之约吗?”
那人呆愣数息,眯了眯眼,忽的犹疑喊道:“玉楼?是玉楼吗?”
玉楼从怀中摸出神农谷的令牌丢给那人,朗声道:“笺上所言‘闻君千里远行,为践一诺,令人叹服,若愿相见,请于夜间无人时,至此来寻。’,难道不是雾林客写的吗?”
那人接住令牌便即怔住,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一番,随后仰头大笑起来,而后走近了些,将令牌递还的同时,叫玉楼更加清楚地瞧见了她的脸。
那确然是一张总带着忧愁的脸。
“师妹。”那人呼出一口白气,终于回答了玉楼刚开始的那个问题。
“那首曲子是我亡妻做的曲子。”
“——叫做《恨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