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啊……鬼域界石既然能将我们传至此处,至少有个阵源才对。为什么这里一点灵力都没有?”
东华嬗不死心地用探灵针又测了一遍。
“若有灵力,就不会有这么多恶鬼了。”
季若云一边答,一边用剑挡下扑来的盲眼鬼。
数不尽的小鬼小妖、聚居于此,俨然第二个鬼域。只是没有大魔大妖,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们在哪找到的界石?” 白瑾忆回头。
“就在鬼域啊。” 东华嬗觉得奇怪,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闻言,白瑾忆皱了眉。鬼域的过往,只在传说中存在过五百年前的两界大战,仙界大捷,说是将怨灵驱散一空。
却无人在意,新的魂灵去向何方。
她抬眼朝四周的黑影望去。有的躯体矮小,处于半透明与黑色之间。有的修为极低,甚至不能视听。
实在称得上是老弱病残。
一眼望不到世界的深水之底,无一不是挤满了鬼灵。
咿咿呀呀地叫着,宛若失智的痴儿。只有个别能视能听的,不明所以地向他们扑来。然后被阵法弹飞,继续重复着。
麻木、愚蠢。
顺着她的目光,东华嬗也咂摸出不对来。
“这里,才是真正的鬼域。”
白瑾忆抓过手边的一只小鬼。朝它身前一点,注入灵力后的鬼身骤然发亮,褪去深色,变得透明。如同空气一般,只剩微弱的一点白光显示它的存在。
东华嬗睁大了眼。
“阿若,找阵心。” 白瑾忆知道他能做到的。
季若云也不多言,闭目朝八方探去。
寂迟渊在一旁,但笑不语。
静静等了片刻,季若云灵识归体,神情复杂。
“怎么了?” 东华嬗问道。
“此处灵气稀薄,我的灵识一出体,使觉不支,难以行动。”
“我给你运气。” 白瑾忆伸出掌,就要搭上季若云的肩膀。
“那怎么行,你才刚醒……” 东华嬗伸手去拦。却抓了个空。
寂迟渊很是自然地将白瑾忆伸出的手拉过。隔了厚厚的衣袖。
大约是在幻境中习惯了与他这不算过分的接触,白瑾忆并未觉出不对。
旁人看来就不一样了。
东华嬗见此,动作一顿。朝季若云使了个眼色。
可惜专注于灵识离体的季若云并未收到。
“不用找了。” 寂迟渊道。“在西南方,大概六百步位。”
“你怎么知道?” 白瑾忆下意识出声。
寂迟渊没有看她,而是低头翻过她的手。掌心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还剩淡淡的痕。
旋即松开手,语气轻平随意。
“猜的。”
季若云:……?
随后,一路点化了数十只小鬼后,大家在寂迟渊“猜的”地方,见到了真正的界石。
亦是这里的阵心。
巨大的圆形地阵上,镌刻着深浅平直的方纹。与在玄同天境常见的云气纹、乘云纹有些相似,只是混杂了些看不懂的符号。
有些云气纹,甚至是逆反常序而刻画的。
“上下颠倒,天地轮回……阴阴。”
季若云对阵法最是熟悉,摸着下巴,专注观察起来,最终得出结论:“这里确实是鬼域。”
东华嬗这下半懂不懂了,继续问道:“但为何不见鬼司判?”
“在那。”白瑾忆顺着阵象,剑柄一指。
众人遥遥望去,只见玄黑色的火岩中流淌着滚滚的赤水。与裂嵬的黑水不同,一靠近便让人感受到灼烫的高温。
赤水顺着镌刻的阵纹灌满了整个大阵,于黑暗之中无比耀眼。
而白瑾忆所指,正是赤水的源头,一汪滚烫之上,矗立着一座高大无比的长形石碑,足有三人高。
石碑旁斜立着巨形的长物,黑色火岩包裹,隐约可见长剑形状。只是比寻常剑修的剑要大许多。
无声,却诉说着威严肃穆。
站在巨大的石像下,他们显得有些渺小。
白瑾忆目光凝滞,呆然伸手,眼见着就要抚上那柄巨剑。
“别碰!”
季若云和寂迟渊同时出声。
却来不及了。白瑾忆的手触及巨剑,顷刻,天地摇坠,赤水四溅,漫过他们的脚背。
天旋地转,寂迟渊不忘去拉白瑾忆,她却不知怎么,手死死地按在了剑上,费了劲才拉过来。
他看见她的目中一片空洞,机械地扭头,似是不认识眼前人一般。眼瞳,不是琥珀色的,仿佛烈火熄灭,留下的一地灰烬。冰冷,漠然。
寂迟渊神情一滞。
这副模样,像一根刺,瞬间扎入血肉,钝痛感顷刻密密麻麻地蔓延。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紧紧扣住她的腕。
一道白光同时击向四人,骤然失去了感知,眼前陷入了黑暗。
寂迟渊将没有动作的白瑾忆往身边拉去。两人的衣衫即将触碰时,他又堪堪稳了脚步,拉开了一丝距离。
隔着长袖,两只手紧紧交握着,一时分不清究竟谁的力度更重。
寂迟渊闭了眼。耳边尽是些呼啸陨落的嘈杂之声。
又是幻梦,谁知道这次又要变成什么奇怪的人。
好在再睁眼时,手中牵住的人尚在。寂迟渊没来得及打量周围,低头看了几瞬手中滑落的袖角,紧接着无言松开了。
东华嬗与季若云悠悠转醒。季若云揉了揉被白光击得发昏的后脑。
白瑾忆亦是大梦初醒般,迟缓地眨动着混沌的眼,也堪堪恢复清明。
“对不住。方才我不知为何,不受控制般……实是对不住。”
她回忆到,自见到巨剑起,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看着同伴,不由得心中懊悔。
“不怪你,那是牵魂术。” 东华嬗拍了拍裙上的灰尘,起身道。
她在上路前,曾听阿爹吩咐过。
“鬼司判懆遣,曾言他左手使剑,右手摇铃。剑巨大无比,名为离魂千秋。” 她回忆道。
“离魂千秋虽为剑,却以左歧功能为主,能触发牵魂,斩离魂魄与本体间的羁绊。” 季若云适时补充道。
“更有一记,名为千秋。能制造梦境,于幻象中操纵对方。”
眼下,他们是入梦了。
此刻四人处于一处平坦的荒原上。与裂嵬一般广阔,望不见尽头。不同的是,此处没有阳光,到处都燃着阴蓝的鬼火。地上坑坑洼洼,吐着白汽,十分灼人。远处流淌着一支巨大的河流,河水呈现赤色。
滚滚翻涌,确是赤水。
季若云欲走近看,方迈出一步,却似被无形的空间阻隔,无法前进。
他朝同伴们无奈摇了摇头。
白瑾忆专注地观察着四周。空中浮动着点点白光。竟也散发出可与鬼火相较的光亮。
“你们看。”
她甩出几张通灵符。符纸飞过眼前,一点即化。再睁眼时,只见方才空荡荡的平原上,此刻挤满了半透明色的幽灵。身上各带一点白光,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反射的鬼火。
“哇……好多鬼啊。” 东华嬗瞪目结舌。
“不是鬼。是幽灵。” 寂迟渊开口道。
曾在魔渊中生活过的人,是分得清鬼与幽灵的。
白瑾忆似有所感,抬头朝他望去。只见他神色如常,甚至回她以一个微笑。
“此处是旧鬼域。便是你们来的地方。” 他难得多言。
“如何看出?” 季若云闻言诧异。
寂迟渊朝一个方向指去。
一口大洞,不时吐出一只幽灵。作喷泄状,洞口一束强光,直捣天穹。
洞旁放置着两块石头,上面刻着法文。很显然,是鬼域的界石。
其中一块界石上,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人影。拖曳在地的红黑色长袍绣着银白的法文,繁复的银饰在举动间清脆作响。男子披落一头深紫色长发,亦有饰物装点。白得透明的肤色上爬满黑色的纹路,像极了符纸上的咒纹。
只见他左手握着一柄巨型长剑,右手上系着一支短铃,随着银饰的响声,不时嗡鸣着。
鬼域司判,懆遣。
从洞上爬出的,有幽灵,也有鬼。
鬼是通体发黑的,与他们在裂嵬底部所见的相差无几。只是旧的鬼域在地表,总归是有月辉之力,连鬼怪都生更壮悍。有的修出了双目,则怒目圆睁,空洞的眼眶出现在一团黑雾中,十分渗人。
但在懆遣面前,皆为肖小鼠辈。
他左手一挥,斩断了眼前鬼身中的长丝。黑影骤然倒地。接着一挥右手,指尖落下一滴赤水,铃声彻响。
嘴里振振有词。不过须臾,地上的鬼影散去了颜色,只余下半透明的驱体。
“过恶既散,渡若往生。”
最后一句活散落。赤水滴入,半透明的身影出点点白光。恶鬼成了幽灵。
“哇……” 东华嬗惊叹道。
众人恍然大悟。
“这里……这么多的幽灵,全是靠他净化的?” 白瑾忆也不由得佩服起这“素未谋面”的鬼司判来了。
与裂嵬下的鬼群不同。幽灵在此处与常人无异。虽见不得日光,却因身上的白光与盏盏鬼火,照得亮堂。
有的在三五成群讨论着轮回时日;有所在围着地上的小坑吸着热汽,一脸餍足;有的则堆生在别的幽灵身上,已经超出四人高,像一场什么游戏。
一只小小的幽灵漫无目的地飘着。骤然被另一只高大的撞倒在地,仿佛起了冲突,咿咿呀呀地争吵,声音愈来愈大。
两只身影的白光也愈来愈暗,甚至泛出幽幽的黑色。
白瑾忆看明白了。
这时,鬼司判慢悠悠走来。抬起右手,指尖赤水未干,朝争吵的两只幽灵脸上各点一下。
随后便拖着深色的长摆,叮叮当当,头也不回地走了。方才的两只幽灵像得了糖的孩童,安静出奇,背对彼此,慢悠悠地飘走了。
直到懆遣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幻象变化。
天旋地转过后,眼前换了景象。
鬼域还是方才那个鬼域,界石也还是那块界石。只是眼前这个,是真的“鬼”域了。
昔日满目的白光寻觅无处,而是同裂嵬那般,凡所视及,皆为鬼怪。
鬼火亦由蓝转黑,压抑恐怖的气氛笼罩鬼域上空。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腥臭味,是与他们来时的裂嵬深处同样的气味。
“这些不是普通的鬼。看模样,修为不低。” 季若云沉声道。
鬼域全境暴露在月光之下,阴气中,既养幽灵,又助长恶鬼。
不知是什么让昔日的鬼域变成这幅模样。离魂千秋剑身爬满裂痕,斜插入玄黑的岩石中。满目的赤水,滩在泥泞之中。其上是一具蜷缩的躯体。
昔日繁复的银饰似残花凋落,孤零零地淌在暗色赤水中。红黑的长袍随意地叠在一处,咒文闪着隐隐微光,被刀剑划出深浅裂口。
懆遣长身倒在赤水中,双目盯着将剑抵在自己脸上的来人。一群穿白色长袍,佩青玉牌的元婴修士。
玉牌是身份的象征。
上刻青龙与白凤,是当今玄同天境的掌事——三长门。东华嬗忍不住皱眉,凑过去看,同样被看不见的结界挡了回来。
“三长门……为什么要杀鬼司判?” 季若云讶然。
“现在是什么时期?”
白瑾忆摇头,问了个更具体的问题。
他们身上的玉牌,与当下的三长门玉牌有微小差异。但和梦境中所见,绞杀鸿蘅仙子的人所佩,却是一样的。她瞥了眼一旁的寂迟渊。
那人神情如常,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只在她看过来时,抬起眼眸。
“三长门初立。应是五百年前仙魔大战后不久。” 他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手指摩挲着剑柄。
“刚立门,就来鬼域杀了管事……这是闹得哪出?” 季若云觉得自己对三长门的认知有了刷新。
其实除了他,大家都这样认为。
毕竟自两界大战后的五百年,三长门可谓是玄同天境最强宗门,稳坐着管理位的交椅,屹立不倒反而愈发牢固。
世人皆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