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温靖喃喃道,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忙起身想要靠前,但最终还是往后退了几步,“殿下,这里都是病人,您快走吧。”
“无妨。”沈槐安似乎有些疲惫,只是摆摆手无所谓道。
清缘手持佛珠,四处看了看,随后俯下身来观看病人面相,又稍微把了把脉,只是皱了皱眉头。
楚楹看着师傅年轻的模样,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年轻的师傅,是天之骄子,山门翘楚,身上的凡尘气虽然薄弱,但仍旧有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就如同现在这般,处之淡之,又仿佛对所有事都有所把控。
她忽然感到自己的眼眶微微发了热,但也只能对师傅真诚地展开笑颜,虽然师傅根本看不见。
沈槐安看向他,他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这里的人分明都没什么表情,但楚楹还是能感到几乎所有人都在叹气。
沈槐安见状,知道此计可行,抬手点了温靖几个穴位,将其注入灵力,温靖来不及反应,便觉一阵清流注入体内,瞬间多了几分活力。
“坚持住,这是我特意请来的大师,会有办法的。”他语气十分平淡,但却让人有了力量。
“这里有多少人有修为?”沈槐安扭头对百姓们道。
坐在地上的病人们面面相觑,不知何为,人群中只传来一阵私语声。
“乡亲们,这是……”温靖刚要出口,便被沈槐安抬手打断了,他转头望去,只能感受到沈槐安的笑意。
他立马转了语调:“这是朝廷派来的修道者,能力非凡,大家要配合些才是。”
温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也不低,他既打了包票,很快便有人站了出来。
“我有一些修为。”
“我也有!”
“我曾拜过师门!”
“我以前是捉妖师!”
“我修过道!”
……
沈槐安听到这些话,微微笑了两下,点头道:“好,你们染病后,可曾用灵力护过体?”
“这……自然是试过的,但几乎没什么效果。”
“好,我需要大家帮我个忙,不知你们可愿意?”沈槐安恭敬道。
“您说便是。”
很快,有修为的人围成两圈,修为较高的站在内圈,修为较低的则在外圈,沈槐安和清缘立于最中央,二者皆眉眼淡淡,只对视时微微点了点头。
“神来八方,聚气奉灵……”沈槐安喃喃道,手中渐渐显灵力,起手势,凭空化阵,眉间点出一点嫣红来,在他平静的眉眼中掀起了一丝涟漪。
那嫣红恰到好处,就像是一缕春色,成为了这片荒原里绽出的唯一的花。
当真是动人心魄,饶是楚楹不是个贪图美色之人,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沈槐安当真有过人之姿。
阵法渐渐已成,但清缘却还是没动。
楚楹自然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大阵,否则怎会需要如此多的人来起阵固点。
清缘忽而闭上了眼,双手合十呢喃着什么,而后金光乍现,在他二人中间流转不已,最终沈槐安抬手成阵。
“润如万生,堪称此阵!”
清缘睁开了眼,金光消散,而后他将佛珠松开,充当阵眼,居于中央,以保阵法牢固。
沈槐安似乎是极累的了,放下手便轻揉了揉眉心,但只一瞬,他又恢复了模样道:“有了此阵的灵力供养,大家便可减少痛苦,延缓病情,待到有了解病之法……便能回家了。”
他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让每个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面露感慨,但却一句不能言。
这时远处有不断的脚步声传来,众人抬首望去,只见来了一群官兵,他们手持长矛,踏着落雪而来,待到沈槐安前,为首的人立正摆手,队伍止住。
“唤我道长便好。”沈槐安先出口道。
“是,道长,县令大人有请。”那人会意,恭敬道。
“此刻去见大人怕是不便,带我们去隔离区吧。”沈槐安摆摆手道。
“这……”
“我与大师赶了一天路,都有些疲惫了,官长可否先将我们安置下来。”沈槐安眉眼淡淡,却又扬起笑颜,十分礼貌。
“二位请随我来。”那人俯首让路道。
沈槐安回首示意清缘,清缘轻笑了一下,便跟着走了。
殿下……
楚楹心里暗自思量,随后抬步跟上。
她侧身而过时,却瞥见了一个小姑娘。
楚楹止了步,这个小姑娘似乎只有五岁左右,虽然染了病,但精神看着还是不错,面容粉嫩,裹着厚厚的大袄,看得出她家人对她是极为好的。
可疫病区病人过多,她许是走失了,跌跌撞撞地四周观望,看着周围素不相识的面容,她嘴唇一瘪,泪眼汪汪,马上便要哭出来了。
“乖宝!”突然一个女子从人群里扑出来搂住了她,随后焦急地为她擦去眼泪。
“娘亲!”小姑娘放声哭了出来。
那女子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拍着哄着,很快就有一个男子循声赶来。
他也是一脸焦急的模样,但见女儿找着了,眉头瞬间松了下来,只是上前温柔道:“乖宝下次不能再乱跑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爹爹。”
楚楹这时才发觉,她已经看了这家人很久了,当她抬手时,才发觉自己流泪了。
她家乡还未出事时,爹娘也是这般疼护她,虽然村子里条件不好,却依旧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的。
“今日有游商路过,乖宝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呀?”记忆里的爹爹已经模糊了样子,却依旧温和着。
“我想吃糖葫芦!”她听见记忆里的自己说道。
“好好好,给乖宝买。”爹爹笑着摸摸她的头。
“今年收成不好,给楹儿买就好了,不要给我买了。”娘亲在远处捣鼓着绣活道。
“知道了知道了。”爹爹带着笑意的声音愈来愈远。
她看见娘亲放下手中的绣活,把她抱了起来,坐在家门口等着父亲归来。
父亲的身影在远处显现,他见门口坐在他最爱的两个人,挥动着手中的糖葫芦,笑得开怀。
那糖葫芦,有两根。
“都说了不要给我买了。”
“哎呀没事,你不是也爱吃吗,开心就好,收成今年不好,明年就好了。”
“你这人真是。”娘亲笑着责怪一番,却还是拿起糖葫芦先给了父亲尝一口。
小小的楚楹见状也要给他们吃,他们笑得慈祥温和,凑到眼前说着什么,可是楚楹已经看不清他们长什么模样了。
明年没有收成了。
已经十多年了啊,楚楹抹干了泪,只释怀地笑了一下,便扭过头往前走。
“爹娘冷不冷呀。”
“不冷不冷。”
落雪滴滴化在单薄的衣衫里,却冷不了那温热的心。
……
“大师,如何?”
“再研究些时日。”
“二位道长,县令大人来了!”
沈槐安和清缘起身。
“殿下,参见殿下。”郭大人匆匆地行了一个礼。
沈槐安抬手止住:“听闻大人心力交猝而昏倒,此刻身子可好些了?”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郭大人摆手道,随后又面露担忧,“殿下怎来了这危险之地,还请殿下以身子为重,早日……”
沈槐安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大人切莫这样说,此次来徐州是我自愿请命……更何况,大人也知道,我若不来,也有人要我来的。”
郭大人叹了口气,没有接下去,而是道:“殿下与大师亲临此地,又献出法宝与周身灵力供给百姓,这份恩情,下官必会铭记于心。”
“大人客气了,国之重需以民为本,徐州百姓遭此大难,陛下放不下心,本王亦是。”
郭大人点点头,随后又有人来报公事,他便吩咐下人供给好日常所需,便下去了。
余下的几日,沈槐安与清缘常常去往疫病区探望病人,观摩病情,也许是他们二人修为过高,一直也未有感染症状。
徐州城在未受灾时也是一座繁城,物资还算充沛,朝中这时也是尽心尽力,时常为百姓送来日常所需,供百姓过冬。
这样持续了多日,终有一日,寡言少语的清缘开了口:“有法子。”
“大师请说。”郭大人听此欣喜若狂,迫切道。
可望着他急切的面容,清缘只能悲悯道:“重新打通所有经脉,洗血换髓。”
所有人都愣住了,且不说要如何重新打通,光是算进全天下的人,都没有几人能有此能力,更别提城中的百姓了。
“这个方法,几乎不可行。”沈槐安皱眉道。
“可行。”清缘扭过头斩钉截铁道。
“以一人或数人的修为,爆气冲顶,倾尽灵力于被救者中,或可行。”
“这个方法不就是用生命作燃,几命换一命,怎能可行。”沈槐安摇头道。
“那还有更血腥的方法,取未患病之人的心头血炼丹,注入灵力,不需任何草药,或许可解。”
“这个方法,与前一个相比,成功概率低得多。”清缘摇摇头道。
“如此……”郭大人口目瞪呆道。
“如此简单?”清缘竟轻笑了一声,“那邪祟本就是心怀恶意,此灾又非凡灾,草药又有何用?自古以来邪祟作的灾厄,所得解法哪个不是以命换命抵来的?”
说完他又扫视了二人道:“更何况,朝廷追那邪祟追了如此之久,你们当真以为能将其擒获?”
“那抓不了怎么办?抓不了等死吗?”
郭大人显然惊住了,因为这是沉默的清缘多日来第一次说了如此多的话,还如此语出惊人。
“大人,有些话也许说出来不好听,也没人敢与您说,那便由我来说。”清缘一改往日的神情自若,眉眼挑起,更多了几分少年戾气。
沈槐安只瞧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您说。”郭大人道。
“我与殿下亲临来此,不是来看整城百姓等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何最快止住疫情,只不过由于人之常情,不忍而已。”
“布个大阵,将患病了的百姓全部杀之,将其深埋地下,再请专人超度,念安神咒,防止成邪物,随后找个借口安抚其余百姓,反正疫病区与生活区几乎是两界,除了自己人便无人能知,而后继续封锁城门,看疫病是否彻底解除,若不解,便周而复始,若解了,便重修徐州城,一切又如原样,这样岂不更快?”清缘淡淡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见楚楹也不例外。
真真是万万没想到,心怀天下的师傅年轻时能讲出这样一番违背人情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