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听到这些就明白阿梨想做些什么了。
他很清楚,阿梨是一个对一件事没想法就不会说出来的孩子,也清楚阿梨的优秀。
土方作为一个男性,看似是这个父系社会的受益者,曾经在高位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但他看得很清楚,这不仅是重男轻女的问题,而是高位向低位、话语权多的群体对话语权少的群体的压迫和剥削。
只是很多事情的开始都需要启动资金。
所以他只问了一个问题:“钱够吗?”他的积蓄不少,全给阿梨也没什么,虽然快奔三了,但他觉得自己还能再赚,但女儿想做的事情要是因为钱不够就停止,土方觉得,这会成为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阿梨看出来老父亲这是支持自己并想给予帮助的意思,狡黠的摇摇头:“不用你给。”然后凑到土方耳边:“我看江户那些大贵族钱包鼓鼓的,应该不介意我拿点。”
她其实可以直接去,但觉得让爸爸知道比较好。
“噗。”土方没忍住,又立刻假装正经:“注意点,保护好自己。”
“OK。”得到老父亲的首肯,阿梨放心去了,顺便叫上松阳和胧。
当晚,不少曾经和真选组有些过节大贵族和攘夷组织发现自己的私库被偷了,一时间闹出的的动静比之前猿吉小僧连环盗窃案还大。
之前猿吉小僧再怎么偷都没办法得到大贵族的资产藏匿地点,他也很有原则,只偷放高利贷的和假攘夷实欺压平民的之徒的不义之财。
轮到自身利益被触碰,大贵族们坐不住了,平日里动不动就操控议员涨赋税的是他们,驱使手下人占人良田的也是他们,现在被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偷走了财产,一个个气的跳脚,纷纷悬赏起这个可恶的盗贼。
可他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只能力压警察厅调查。
现在江户里急得不止贵族,还有提着脑袋调查的警察们,但是已经被将军换过一波血的警察厅现在只是一群酒囊饭袋,过去跟着佐佐木的精英们不是主动辞职就是调离职位远走他乡,别说查案了,连平时的市区巡逻都是问题。
江户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而贵族被盗窃的事情也只是再添一把火而已。
第三天,土方得空带着阿梨去慰问真选组牺牲战友的亲人,他们没有过度招摇,只是将厚厚的补偿款塞进信封里,又配上不要声张的纸条,一家一家的找过去,悄悄的放进他们的家中。
真选组如今名声不好,太显眼只会让那些为了国家而牺牲战友的亲人带去麻烦。
那些失去儿子、丈夫和父亲的人家都异常的沉默,阿梨有听到自己和爸爸离开后,那些人发现信封看到信纸后努力克制的哭声。
也有那些冷心冷清的人,对家人的死亡没有悲伤,只觉得自己拿到的赔偿款是天降的馅饼,一点都想不起他们逝去的家人。
还有麻木不仁,因为家人的离开而在这灰色的世界里迷失的人。
来到最后一家慰问,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位憔悴的穿着黑色丧服的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室内很简单,一眼可见的贫穷。
桌子上放着不少药,有补身体的中药,还有三瓶农药。
在镇子上生活为什么要买农药?
“你好,是岛田惠子女士吗?”
“是,我是,这是我的孩子鹿之助。”
得知丈夫的死,她表现的很平静,像是早就猜到了,甚至露出平和的笑容招待了父女俩,只是眼里的沧桑与痛苦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在他们留下补偿款离开后,也只是淡淡,握着孩子的手鞠躬致意。
只是走在半路,土方觉得不对劲。
“阿梨,你有没有感觉她的表现太平静了?”
阿梨一时愣住,忍不住去回想妇人的表情与动作,最终定格在桌子上的三瓶农药。
“不好,她想自杀!”
父女俩又赶紧奔回妇人所在的屋子,门被锁上了,阿梨一脚踹开门,两人就看到已经倒地昏过去的母子。
一探脉搏还有动静,两人连忙给母子做急救,妇人还有些意识,声音细的好像一阵风吹就会破碎。
“别救我们了,我们…已经没有活着的念头了…”
阿梨一边给她催吐一边疾言厉色:“你在说什么傻话!岛田警员在组里就经常炫耀他老婆有多好,他那么爱你肯定想你好好活着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去地狱和他相遇的时候怎么跟他解释?
“说你因为他死了就不想活了?带着孩子一起死?岛田警员要是听到了会被你气活吧?
“你和孩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在意、最希望好好活着的人啊!”
惠子流着眼泪,最后吐出了农药。
孩子鹿之助也在土方催吐的动作下痛苦的吐出农药。
检查了下两人的身体,没有大碍,万幸发现的早,不然父女俩真的不知道怎么和死去的岛田交代。
虚弱的母子相依着面上垂泪,鹿之助表情呆呆地,像是陷入了麻木,小小的人儿可怜极了。
阿梨和土方坐在他们对面,心却放不下。
土方听过岛田说过自己的妻子是多么坚强的人,他对惠子一心求死的心态感到疑惑:“为什么那么想死?是在逃避什么吗?”
在岛田的形容里,惠子是一个大方坚强的女性,夫妻俩都有觉悟,就算只有惠子自己一个人,也会想办法把孩子扶养长大并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但现在,这位岛田口中的坚强女性,是因为什么而轻生?
惠子只是垂泪,摇头不语,或者,她觉得,这对失势的父女无法给予她帮助,在她眼里,对面也只是天涯沦落人,她不想给他们带去麻烦。
长久的沉默。
“我们明天会再来看你的。”
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他们也没有强求,给他们买了好克化的食物便离开了。
一路下来,父女俩的心情很沉重,补偿款再怎么丰厚都没办法代替牺牲的人陪伴他们的家人,也无法买他们的命。
他们都是珍贵的、鲜活的、值得被爱的生命。
他们都是为了自己所生活的土地和那些试图压迫这个国家脊骨的势力对抗而死的。
现在,他们却因为真选组的没落而不能被传唱、歌颂,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只能躲躲藏藏。
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爸爸。”
“我在。”
“错的是我们吗?”
“不,错的是试图腐蚀大树根系的蛀虫、想要蚕食树叶枝丫的奸逆。”
“那我们该做什么?”
肃清压迫者、剥削者、不仁不义者!
父女对视着,眼神坚定毅然,不必说出口已然找到了相同的道。
但在此之前,还有很多准备需要做。
惠子的问题肯定不来源于自身,而在于她所畏惧的势力,哪怕她什么也没说,这也是阿梨和土方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东西。只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头绪,只能先照看着。
怕母子再次轻生,阿梨去悄咪守了一晚上,冻死她了,确认他们开始好好吃饭,喝水睡觉后,才离开。
第四天,辞去江户教育工作的松阳和胧也来了,他们没有像阿梨和土方那样去镇上租房子住,而是回到在松下私塾的旧址,一点点扒去废墟,运来建材,重新建起私塾。
阿梨也没闲着,她要建一个庇护所,给那些彷徨的孩子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惠子母子的眼神她到现在都记得,她想,偌现在的真选组无法庇护他们,那就她来,她来给他们一个可以安睡的地方。
只是一晚上,武洲乡下两栋不起眼的建筑突然出现,人们没去深究它们怎么出现的,只是自私塾与神社的完工,不要学费的私塾和收养孤儿的神社便渐渐的在人群中流传。
“你听说了吗?那个闹鬼的破私塾被人买了。”
“骗人的吧?那可是出过战犯的地方,怎么会有人买那种地?别不是被人骗了吧?”
“没骗你,据说又新开了家私塾!不要钱上学,我打听过了,真的!”
“那也不行啊,怎么能把孩子送去凶宅上学,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哎呦,那私塾隔壁就是神社,老大了!据说就是专门建起来镇私塾煞气的,坐镇的大巫女我看了,那本事老大了!能呼风唤雨呢。”
“真的假的?你别唬人啊。”
“武洲人不骗武洲人,我亲眼见到大巫女帮农人灌溉早稻,还带着孩子劳动呢。”
“该不会是有功力的巫女吧……”
“那我得把孩子送去那个叫什么……哦哦,松下私塾!嘿嘿,就算学不到什么也能沾沾巫女的光。”
不多日,没有钱给孩子上学的农民们将孩子送来松下私塾,想碰碰运气,教的好就说明老师有真学问,没出事就是巫女有真本事。
私塾对求学的孩子来者不拒,但只有一个老师,和一个大师兄,教授孩子们武艺、学问和生存的知识。
十二月的寒夜,土方用自己在警局的职权调查出了让惠子宁愿死也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家伙。
那只是一个在当地很有名的黑/道组织,仗着在警局有人就无所顾忌,先前强迫了惠子,惠子当然不愿意,后来他们用她的孩子威胁她就范,惠子没办法,她抗争了,但本该保护人民的警察却沉默了,甚至反过来指责她,说她不知羞耻、□□羞辱。
知晓惠子没有人保护,这些黑/道成员还想用她的孩子逼迫她去卖银,在这样的压力下,惠子不堪受辱,决心带着孩子一起死。
她很清楚,自己如果妥协,那未来自己和儿子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如大山一般压垮惠子的黑/道,却在阿梨手里只坚持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从上到下的肃清,三百多人,最后活着的只有三十余人,无尽的血好似要在工厂里汇成红色的河流。
活着的人里,其中十八名是被迫来这里服务的女人,她们中有六个是被头目强行嫁给下属的,每天都要伺候一大群人的日常起居,这里的每一个成员稍不如意就可以对他们动辄打骂,无数次想逃却被抓回来,最后只能在这个工厂里枯竭。
其中一个叫水田梨花奈的妇人看到曾经欺压他们的恶徒死的时候,兴奋又癫狂,跪在血泊里拍手叫着:“死的好!死的好啊…哈哈哈,都是该死的恶鬼!无耻的混蛋!哈哈哈。”
其他女人和被拐来的孩子以及两个给阿梨提供消息的男人看着沐浴鲜血的阿梨,和已经半疯的梨花奈与满地的尸体,心绪复杂。
曾经压着他们活不下去的恶徒,就这样全死了,他们悲痛的抱在一起哭泣着。
见身着神圣的巫女服,冷漠的完成了一场屠杀的少女走过来,众人瑟缩着,害怕这位人屠上了头,将他们也送去黄泉。
但少女只是走到胡言乱语的梨花奈面前跪下,轻轻将颤抖又沧桑的妇人抱进怀里,慢慢拍着她的背,声音温和,犹如轻哄孩子的母亲。
“没事了,孩子,你安全了,自由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神母会保佑你。”
阿梨不是在搞迷信,而是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人现在急需一个信仰,一个强有力的信仰,才能维持她的理智。
“神母…啊,神母会保佑我吗?”梨花奈混浊的眼神陡然亮起明光:“神母…神母……”她将目光看向阿梨沾着血的美丽肃穆的面庞,忍不住将颤抖的双手捧上阿梨的脸颊,泣音颤颤:“神母,神母…终于有神明保佑我了吗?”
“嗯,孩子。”阿梨很怜惜这个名字也带梨的妇人,所以阿梨拥抱了她。
梨花奈将脸埋在为她的苦难心疼不已的年轻巫女的肩膀上,紧紧抱着她,嚎啕大哭。
她终于能放肆大哭了,她终于敢放肆大哭了——
随着梨花奈的哭声,同样得救的人们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是一位心怀慈悲对弱者宽容的巫女。
她不排斥暴力,但也愿意使用暴力惩罚奴役他们的人,将他们解救出水深火热。
阿梨抱着哭泣的梨花奈,抬起头望向观望的人们,问道:“你们愿意来我的神社吗?我会庇护你们不再受到侵扰。”
这句话就像一针强心剂,让如惊弓之鸟担忧未来怎么生存的妇女儿童迸发希望。
“愿意!当然愿意!”
“神使,她是真正的神使……”
“我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