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院子里只剩阿梨一个人维持着法阵,在满庭狼藉里畅享着暴雨的洗礼。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杀人。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如果真的要让阿梨说的话,那就是没有感觉。
当时的情况很混乱,但阿梨记得,她是暴怒的。
直到阻止对方的刀砍到为五郎身上,阿梨才回过神来。
丝丝痛意从身上烧伤的位置传来,阿梨才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低头,发现自己维持法阵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烧焦已经没有知觉了。
焦炭和完好的皮肤交接处开始蠕动着想要重生,另一只手上的水泡也在迅速愈合。
阿梨抬头,看着鸣泣的天空,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雨水渗入伤口,带起微妙的痛意。
秋季的雨水终归是带着凉意的,阿梨还穿着那身湿重的服饰,寒意透过衣物渗入肌肤,阿梨突然有种没来由的心慌。
她突然想出去走走。
走到门口时,阿梨和来找她的为五郎相遇。
“你,你还好吗?”为五郎有些担忧阿梨额头的烧伤,他还没注意到阿梨的伤口在愈合:“要不要先去换衣服?”
阿梨微笑:“我还好,暂时不用担心,还是先等火停了再说吧。”
阿梨举了举手里的法阵,示意为五郎自己还有法阵要维持。
“好吧。”为五郎妥协,但还是给阿梨打了一把伞。
阿梨和他笑笑,然后二人一起出门。
村子的火势在逐渐变小,这场雨还算及时。
阿梨捧着法阵往前,为五郎就在她身后默默跟着。
突然,阿梨停下脚步,主动开口:“大伯是想和我说点什么吧。”
为五郎略带愧疚的开口:“对不起,土方家的人对不住你。”
阿梨知道他在说什么,满不在意道:“他们害怕我,这是正常人类的态度,可以理解,我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毕竟我刚来这里时他们也是这样。”
“我一直在这里赖着不走,让大伯为难了。”阿梨语气淡淡,继续道:“所以,该抱歉的人是我。”
为五郎深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了,他在为全家人向阿梨道歉,而阿梨却在向他道歉。
阿梨知道他夹在中间的不易。
“你本该是所有人的恩人。”为五郎有些不甘,但这是为阿梨感到不甘:“你就不生气吗?”
阿梨就地坐到一个草垛上,拍拍旁边,让他也坐下来,却答非所问:“我其实很自私,我只救我想救的人,如果这次火灾里没有你们的话,我会一个不救。”
为五郎坐到她旁边,耐心听着。
阿梨看了看恢复的差不多了的手继续道:“爸爸不想你死,我就来了,当然,我也不想你死。”
“你不想他们死,好多人也求我救他们的家人,所以我就干脆一起救了。”
“想了想,一个个救太麻烦了,所以我就干脆下了场雨。”
“这样就省事了。”
少女声音带着漫不经心,仿佛这样的事是非常不值一提的事情。
“……”
为五郎沉默了,少女的发言看似天真轻松,他虽然想让那些人被救,但他并不希望阿梨背上那么多负担。
但真的要放任不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唯有沉默。
唉……
就在为五郎陷在自己的自责里时,旁边的的阿梨却又站了起来,捧着法阵沐浴着雨,慢慢走入街道。
“大伯。”
清脆的声音将为五郎换回思绪。
只听她道:
“爸爸还在隔壁村,我走不开,你去接他回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为五郎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他觉得阿梨可能会因此离开:“我们可以等火灭了一起去接他,那小子机灵着呢,知道怎么在外面照顾自己,不用太操心。”
“是吗。”
阿梨声音淡淡,没有回头。
少女背对着他站在雨里,背影清癯萧索,为五郎有一种她随时都要消失的感觉。
“阿梨,你……是要走了吗?”
“嗯。”
“去哪?”
“我来时的地方。”
为五郎心里尘埃落定,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说不上的复杂。
“大伯。”
“记得接爸爸回家。”
直到少女走入黑暗,都在提醒为五郎去接十四。
她就这样穿着带着脏污的衣裙离开,一同把别人的憎恶和恐惧也带走了。
……
火快灭了,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自家的灾后收尾,所以路上没什么人,但有清脆的铃铛声响回荡。
阿梨捧着法阵形单影只的淋着雨往前走,额角的发丝被雨水沾湿粘在她的脸颊上,散发着寒意的湿衣也紧紧的和皮肤贴在一起,吸收着她身上的热量。
阿梨其实不知道往哪里走,但她知道她不应该停留在那,那里不是她该去的。
因为这里是过去。
阿梨能感觉到,自己在这场雨后,大概就会离开。阴阳术修炼到一定境界,大多都是能感知到自己的未来的。
突然,路上的少女停下脚步。
阿梨感知不到自己的躯干了。
低头,原本的肚子空了一个洞,变得透明,雨也渐渐变小了。
阿梨:“???”
阿梨满头问好。
这么快的吗?
还有,为什么是先从肚子开始啊!正常的消失顺序,不应该先从脚开始吗?!
为什么轮到她就是先从肚子?!
阿梨突然觉得自己乌鸦嘴,刚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这么快“实现”了。
肚子“没了”,阿梨也不打算再继续走了,于是她干脆就这样原地站着了。
站着无聊,阿梨试探着把手穿过透明的肚子,居然真的穿过去了!
于是阿梨就这样玩着“穿肚子”试图把自己拧成一个麻花。
但遗憾的事是,她柔韧性不好,没成功。
阿梨无聊,一只手在透明的肚子里进进//出出,但一直做这样的动作感觉怪怪的,于是阿梨又收回手,看着眼前的雨发呆。
雨渐渐小了,阿梨的躯体消失了一半,只剩下半身还存在着。
阿梨:“……”
就无语,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能给我一个优美的退场方式吗?只有两只腿在外面真的好奇怪啊。
虽然只有上半身也很奇怪,不对,是无论哪一半都很奇怪。
虽然脑袋也消失了,但阿梨还能思考,她现在还有心思打趣自己现在就像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看到自己的膝盖也消失了,阿梨觉得差不多了,调动验力像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就当是给这个世界的临别礼物吧。
看着在雨幕里绚烂绽放的烟花,阿梨笑了。
再见了,过去的爸爸。
直到她完全消失离开,这场违反常理的雨幕烟花依旧存在,在这个世界里高调的宣扬自己的存在。
……
雨势渐小,小土方现在正在松下私塾,刚刚天空下了场大暴雨,许多人都躲闪不及被淋湿了,处在场子中的他也不例外。
很多人都讨厌这场大暴雨,但是他们村子的人除外,他们庆幸有这场暴雨可以浇灭远处起火的家。
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人群变得更加混乱,原本带着他的大人,是想带他回去的,但是被人群给冲乱了,所以他就被留在了原地。
小土方记得阿梨说过,如果他走丢了身边没人,就找那个叫“吉田松阳”的家伙,所以自觉“走丢”的小土方去找了。
对方果真如阿梨所说,是个会帮助别人的人,然后小土方就顺顺利利的留下了,和他们回到松下私塾避雨。
那个叫“吉田松阳”的家伙一直笑眯眯的,看着真叫人觉得违和,那人虽然一身的书卷气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但小土方觉得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他的三个弟子也是。
毕竟他们有刀,而且制止了刚刚的土匪动乱。
雨还没有完全停下,淅淅沥沥的。
突然,他们村子的方向的天空有烟花绽放,虽然没有烟花炸开的声音,但绚烂的色彩却将昏暗的雨幕都照亮了,光透过雨珠的反射,一直到很远的地方,连原本无色的雨水都在这一刻有了颜色。
绚丽壮大而无声震撼。
小土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持续不断的烟花,明亮的色彩不断的在他的眼眸中闪过,也为他染上灿烂的色彩。
“真好看啊。”小银时也被这烟花吸引,不自觉的走过来,坐到他旁边一起看。
“你说,有能力有兴致,在雨里点燃烟花,还能保证烟花炸开之前不被雨淋湿放出来,会是谁放的呢?”
在这个落后的时代,雨里的烟花简直比雨后的彩虹还要罕见。
小土方没说话,却被小银时无心的话说的心里却不自觉的紧了紧。
他恰好知道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是阿梨——
但阿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烟花?是想提醒他们什么吗?
小土方不明白阿梨这么做的理由。
总不能只是单纯的想给大家表演个烟花?
越是想,心里越慌。
小土方有些担心,毕竟阿梨到现在都没来接他,她说过,会回来的。
只是为五郎的到来,让小土方心里稍微放心了一点。
哥哥来接他了。
跑到门口,小土方看见两个举着伞在站门口的人。为五郎正在和松阳说话,但内容大多都是感谢松阳愿意带小土方回来避雨。
两个大人交涉完毕,为五郎带小土方回家。
“哥哥。”刚刚一直忍着没说话,现在能和哥哥独处,小土方就迫不及待的问道:“阿梨呢?她怎么没一起来?”
听到这个问题为五郎脸上的笑都明显有些僵硬,有些犹豫该不该把阿梨离开的事情和弟弟说。
“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五郎的态度让小土方心里的担忧更甚,这样也让他更加确定阿梨出了什么事。
“阿梨怎么了?”小土方追问。
为五郎组织着语言,却发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很无力。
“阿梨……”
“阿梨走了,她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小土方有些不可置信的停下脚步:“她走了?!”
与其是不可置信阿梨的离开,更像是不相信阿梨就这样愿意一声不吭的丢下他离开。
为五郎也跟着停下,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解释给小土方听。
“阿梨可能,是时间到了,不得不回去,你……”为五郎叹口气,继续道:“你也不要难过,至少未来还能再和她相见,毕竟是你生下她的……”为五郎说不下去了,不管是哪方面的原因,他都说不下去了。
雨完全停下时,小土方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在心里一遍遍重复。
骗子!
她就是个骗子!
明明说好了,她会回来的——
欸?我刚刚想什么来着?
小土方突然感觉心里空了好大一块,他刚刚和哥哥在聊什么来着?怎么会突然忘了?
“哥哥,我们刚刚在聊什么来着?”小土方有些迷茫的问道。
“不记得了,我们刚刚有聊天吗?”为五郎也十分疑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雨停了。”小土方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了。
但是他又想不到是什么,抓不住根源。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小土方举起手,接住一滴掉队的雨水。
为五郎也看向天空,没有说话。
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摸袖袋,小土方从里面翻出了一包糖,心里却疑惑极了。
他今天出门的时候有带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