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公主拧眉,似乎不相信宁繁音的话,不确定地重复道:“韩家?”
“就是韩家。”宁繁音的视线在静安公主眉间顿住,交错的瞬间便垂下了眼,说道:“韩公子避开我们自然是有意而为,公主金贵,韩公子能将我们拒之门外,可是面对公主不行。”
静安公主盯着宁繁音,犹疑着开口:“去一趟韩家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
“只是我并非韩哲好友,平日与他也相交甚浅,他能防着你们,未必会对我坦诚,我又能做什么?”静安公主语气一顿,继续说了下去,“那韩哲也不像个傻子,自然是知道我对周继驰比对他更亲近。”
“不必做什么。”宁繁音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自己都在为这个决定犹豫,不过这话终究是说出口了。
“那真是奇怪!”静安公主抱臂而立,上下打量着宁繁音:“你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鬼鬼祟祟,说不明白我可不干!”
“繁音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借公主的面子压压韩家,韩哲仗着樊清越压我一头,白白从我这里拿走了云小姐的消息,我总要表示一二。”
静安公主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思量半晌之后,拍手而定:“好!我管你弯弯绕绕想什么,我堂堂大祈公主,哪里去不得?反正韩哲那人我看着不怎么讨喜。”
宁繁音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却被静安公主一把扶住:“不过——”
宁繁音抬头,见静安公主微微一笑,眼底冒着精光,揶揄道:“韩家的确拦不住我,可也拦不住周继驰,你找我帮忙,怎么不找周三帮忙?他周家小公子的面子可是大得很!”
宁繁音没有料到静安公主此刻竟然想的是打趣自己,侧头躲过了静安公主进一步的审视,吞吞吐吐道:“这...公主毕竟和周公子青梅竹马...我...”
周继驰闻言抬了一下眉,昨天额角撞出来的伤此刻闷着疼,周继驰的目光对上宁繁音闪躲的眼神,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打算阻止的意图,只是冷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宁繁音后背莫名发凉,在周继驰的神情中嗅出了愤怒的味道。
“...还是想避一下嫌。”宁繁音咬了咬唇,继续说:“公主皇天贵胄,若是和繁音因为这样的事情搅在一起的话,怕是玷污了公主的名声。”
静安公主咧嘴一笑,笑未出声,却听见宁之遥开了口:“公主前去韩家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宁之遥眼神颤了颤,磕磕巴巴解释道:“既然公主和...周公子...有此姻缘,这般去韩家想来也有诸多不便,家妹思虑不周...”
宁之遥声音低了下去:“若是有人陪同,自然...会免去不少误...误会。”
宁繁音眯了眯眼,看穿了宁之遥的小心思却还是毫不留情地打断:“公主一人前去才正好,若是当真找人陪同,岂不是给那人做了陪衬?今日之宴毕竟还是打着寻姻缘的旗号。”
宁之遥瞪了宁繁音一眼,宁修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未出声,只等静安公主离去之后才开口道:“既然已经安排妥当,今日时辰还早,不如再多看看卷宗,韩哲那边有公主在场,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能是吃喝玩乐的闲散宴。”
宁之遥气得牙痒痒,却不敢在周继驰面前放肆,跺了跺脚,眼中满是不甘:“二哥,你怎么这么偏心?事事都顺着宁繁音。”
宁繁音眼下无暇在乎宁之遥,更加关心另外一个问题:“哥哥,你刚刚说让我去见一个人,那人是谁?”
宁修齐眼神一暗,抿唇不语,只是招呼来两个书童,安排着将宁之遥送出清鸿院,宁之遥虽有不愿,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事情落定,宁修齐才道:“其实...现在见不见也无妨了,本打算去见见户部侍郎卢长志,卢大人。”
宁繁音这才想起来当初在见过云公子之后,众人聚在明月阁,孙觉曾经提起过找户部查查失踪的李九,算着日子,官文应该批复下来了。
只是现在要查的可不止是李九了。
说起来宁繁音入京以来,除了大理寺的刘俨,剩余的有官职的大人却没见多少,圣上嘱咐刘俨让他全力配合清鸿院查案,一时之间众人只叹清鸿院圣宠不衰,这般自打脸面的事情都能由着清鸿院去查。
可是现在宁繁音砸吧出了点意思,清鸿院里武官之后的韩哲憋着口气争着清鸿院的最后一个位置,将周继驰视为自己的头号仇敌,斗来都去,查的是却是武官当时留下的烂摊子。
说到底清鸿院还是向着文人的,不然这位户部侍郎现在还能置身事外。
“说起来,这位卢大人似乎还是从清鸿院受柳阁老的举荐才能在圣上面前露了脸。”宁繁音受了那三脚猫功夫的夫子教学,旁的没学会什么,几个大人的底细倒是知道了些。“哥哥,今日带我去见他,可是收到了批下来的官文?”
宁修齐摇了摇头,说道:“借了柳阁老的面子,官文之后再补也是一样。”
宁繁音对这些繁复的流程还颇有些生疏,见宁修齐这般随意说了出来,便顺着话说:“既然如此,时间尚早,不如就拜访一下这位侍郎大人。”
“等等!”周继驰冷着脸打断了两人的说话,“既然能到户部去查,那让静安公主去韩家又是为何?”
周继驰绷着脸,一个眼神都没给宁修齐,死死盯着宁繁音,似乎昨夜嘴角的温润如同美梦一场:“萧静安盯着韩家,闲散宴里混进了个公主,打着算盘的韩氏续弦夫人不敢轻举妄动,这么一来...”
周继驰没有继续说下来,宁繁音听出了周继驰话里的意思,可没有解释,现在这样让周继驰在情情爱爱里误会,总好过其他的。
“樊公子多次帮我,他的兄长被韩哲压在身边受屈辱,就算是为了这份恩情,也无可厚非。”宁繁音开了口,可这借口堵不住周继驰的嘴,反而见到周继驰诧异地盯着宁繁音许久。
宁繁音行了礼:“若无其他的事,我和哥哥就先告辞了。”
周继驰一把拦住:“怎么不叫上我一同?韩哲现在可是把我和你混在一个阵营里,你要是弱上三分,我在韩哲面前还怎么抬头?”
宁繁音无奈扯了扯嘴角,打了个趣:“我怕我贸然相约,周公子反口说我们不熟。”
周继驰被噎却露出喜色,偏头道:“不就是一个户部吗?我熟得很!”
三人行至户库房,前面站着几个士兵,头戴钢盔,面色威严,见着三人前来,毫不留情面的掏出了佩刀,严阵以待:“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宁繁音看了眼面有难色的周继驰,调侃道:“看来周公子还是和户部很熟的。”
周继驰清了清嗓子,强撑着面子道:“这不算熟识吗?过命的交情!”
宁繁音看了看士兵白晃晃的刀刃,心道:还是真是‘过命’的交情啊!
宁修齐从今早开始就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宁繁音也一时之间没有想出来,此刻宁修齐上前,正要和士兵解释说明,户库房的大门突然就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清瘦的身影,额头上有不小心蹭上的墨迹,手上的毛笔还未放下。
卢长志见着几人,满脸堆笑:“宁小姐,宁公子,周公子,我听候老师的请托,早已等待多时了,请进吧!”
三人进了库房,迎面跟上来一个主事,抱着一本册子说道:“各位都是清鸿院的风云人物,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查阅都是要留痕记录。”
宁繁音配合地接过了笔,在册子的最后一处留下了名字,视线随意一扫,待看清之时便愣住了,瞳孔震颤,手中的笔顿住了。
主事不动声色,催促道:“宁小姐?还有两位公子也得签字。”
宁繁音掩下神色,交回了笔,见到主事翻过了新的一页,让周继驰和宁修齐留了名字。
走过了流程,三人跟随卢长志进去了,眼前是浩浩荡荡的书架,还有数不清的忙绿的书吏们。
宁繁音几人进来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书吏们头也不抬,手上奋笔疾书,满屋子听得都是哗啦啦的翻书声。现下已是夏末,仍然还有炽夏的余热,屋子里却只有最高处的窗子开着。
想当然,这屋子里的味道不好闻。
卢长志侧了腰挤过去,小心的将笔放在笔架上,又抹了一把脸,笑了声道:“宁小姐,圣上召了各地官员进京述职,我们户部也会跟着忙起来,户籍的校对、抄录,编册都赶着这个时候,恕我们招待不周,宁小姐要查的东西只能自己翻阅了,只是...”
卢长志额头冒出细汗,眼下的黑青遮掩不住,他转动眼珠看向周继驰,解释道:“今年户部要更新的各地的户籍数量庞大,加上周家二公子如今得胜,辽州收回,籍册重建最迟不过是明年春天的事,眼下这清鸿院又要翻查几十年前的旧案,与我们户部本是不相干的,现在一个二个都都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户部查一场,这不白白增加我们工作嘛。”
卢长志轻声咳了一下,继续说道:“并非我们不愿,只是圣上看重秋后为周二将军准备的庆功宴,我们这个时候可不敢出什么错处,五皇子三番两次地来户部核查,要是弄错了什么,逃不出五皇子的眼,到时候亏在周将军的军饷上,我们可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周继驰的金鞭别在身后,被一个匆匆路过的书吏撞了下,掉了来,那书吏立刻便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着道歉。
卢长治见状抹了抹额间的汗水,那未干的墨迹在脸上晕开。卢长治笑着弯腰捡起了那条金晃晃的鞭子,双手奉还:“呦,周公子的御赐金鞭,还望收好了。”
周继驰眯了眯眼,若是现在还察觉不到面前这人的不善,那便当真是瞎了眼。
“卢侍郎说了这么多,我周某人愚笨,倒是没有听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周继驰语气顿了顿,没有接卢长志奉上来的鞭子,“我不管你话中什么意思,可你手上的鞭子代表的什么,我想卢大人还是清楚的。”
卢长志笑容凝滞住,额间的汗水豆大般地冒出来,“这是自然,今日各位到户部说到底就是为城西铁匠铺的那位云公子而来,云公子十几年前入京,这么多年户籍上自然不会有什么错漏,还望各位翻阅京城的户册就好,至于其他各地的...恕卢某不敢自私做主。”
宁繁音听到此处,行了礼,道:“若是这样,自然是遵照卢大人的指示。”
周继驰皱了皱眉,冷哼一声,接过了卢长志手上的鞭子,头也不回地向着更里面走去。
宁繁音看向卢长志,面颊清瘦,鬓角已经微微泛白,弓着腰,双手慢慢垂下,宁繁音想到刚刚自己看到的名册,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侍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