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不知昏迷了多久,再睁眼,只见焚香燃尽,桌上有一个歪倒的药瓶,正朝着自己。
剜心阵痛,似乎转为一股股的温流。
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酸胀的脑袋,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木质香味中,唯独那个药瓶里的气息,在空气当中,格外的突兀。
姜芜抓起药瓶,张开半唇,可是瓶里什么也倒不出,反而嘴角有种细微的疼,在那一瞬当中,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强行编织成了一张大网,而她是网里的猎物。
模糊的画面,她痛苦地抱着脑袋,越回忆越看不清,究竟什么药,会起这么大的作用,再或者,帝卿当时给的,并非是解心疾的药。
又过了半刻钟左右,姜芜熬过了那种时有时无的疼痛,奇怪的是自己的手,平时握剑会抖,如今是不握也会抖。
她无比确定,是帝卿下药了。
而解药就在方才的那一桌子里,只是自己不太走运,死马当活马医,错手给自己灌成这副模样。
这一声阿霄,八竿子打不着的。
孤能喊得出,也是给他脸面。
姜芜谨慎地环视了一圈,整理好桌上的东西,把这个空药瓶藏进了衣衫内。
她推门往外看,院落里坐着的,正是一道而来的素衣娘子。
“一夜已过,姑娘怎的还在院中?”姜芜见状,神色镇定地向前走了过去。
“见过都统夫人,夫人不必拘束,唤我锦素便好。”素衣娘子斟了杯冷茶道,“听都统大人说,您受了凉,故而圣上命我在外候着,自当哪儿都去不得。”
“锦姑娘,我夫君呢?”姜芜扣住她的杯盏道。
“都统大人去寻圣上了。”锦素话音一顿,“至今未归。”
姜芜闻言嗤之以鼻地回了一句。
“那烦请锦姑娘,陪我走一趟——去捉君。”
楚鸣的皇宫,还比不得南旻的一方行宫,莫说守卫是少得可怜,就连院落都能拿来招待宾客,锦素在她的前面开路,微风中的药味更重,姜芜细闻着却并没有任何不适感。
“话说,夫人虽因受凉而发热,但何至于一夜不醒,可是有其他疾病缠身?”锦素无心地问道。
姜芜不急于回答,束起发尾打了个结:“小疾小病的,还不得怪我家夫君,毕竟我是夫君捡回去的,有时独自在府,也时常会想要看看外边的风景,锦姑娘应该懂的......像我这般的女子,一开始怎可能会心甘情愿。”
“如此说来,夫人也是相当苦命,颠沛流离,你便没想过,为都统府诞下麟儿?”锦素追问道。
“想有何用,夫君藏我在府,一个麟儿罢了,他又怎能予我正名。”姜芜的声音多少带了点嘲讽。
“或许,在下能帮到夫人一二,但......”
锦素的话音刚落,迎面恰好走来一位大监,传话道:“圣上口谕,宣锦女医入殿,与诸位医官共商,请吧。”
姜芜转眸看向她,身旁的素衣娘子,倏然变了脸色。
那大监又道:“这位夫人,帝大人在前边的小亭垂钓,您再走几步,小亭临近湖边,去时万般小心,我等就不打扰了。”
此话一出,也甭管姜芜开不开口,他招呼了几个守卫,架着锦素前往大殿。
他们的身影憧憧,不知小亭在哪个犄角旮旯,让姜芜一顿好找,之前闻到的那股药味突然变淡了,她攥紧衣衫内的空瓶。
一块不怎么大的湖,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暗弱的光照在湖面,粼粼的样子仿佛深陷其中,有几滴水弹在了姜芜的脸庞。
她迟钝地扬起脖颈。
帝释霄慵懒地靠在卧榻边,手上湿漉漉的,甩了一地。
“夫君玩得不亦乐乎,倒还能记得夫人?”姜芜上前一问。
“府里囚的金雀,精神倒是十足。”帝释霄笑容更甚,身子一侧,猛地出手相拽。
姜芜始料不及地往榻中扑去。
那张脸,近在咫尺的距离。
帝释霄抹了抹她脸颊的水,抹得一塌糊涂,只能作罢道:“怎么一夜不见,小金雀,就那么的急不可耐?”
姜芜反握住他的一只手,指着上边的印子。
“帝卿是想再挨一口吗?”
“陛下清醒时,也会想咬吗?”帝释霄抬起半个身子,喉结随之动了动。
姜芜下意识地盯着他,轻笑道:“你给孤下的什么药,清醒与否,难道为人臣子的你会不知道,特意撇开孤,这是钓着哪一条大鱼了。”
“什么也没钓着,跑了。”帝释霄用指腹摁在她的心口,理直气壮道,“本都统为陛下缓解心疾,曾几何时,会想到是如今的场面,劈头盖脸的,句句拔尖,那分明是陛下自己选的药,无论什么后果,理应自己承担。”
“谁知你瓶子里卖的是什么药!”姜芜红晕道,“症状有所缓解是不假,但孤怎么会说那些胡话,更何况在两味药的共同作用下,竟还能令孤产生记忆偏颇。”
帝释霄蜷回手指,嗓音莫名压低:“陛下,你莫不是把脑子喝坏了?”
“好啊,帝卿讲这话是吧。”姜芜直接抓起他的领子,“孤......孤回去便罢了你的官职。”
“陛下尽管去罢,没个三年五载,你罢不了。”帝释霄不慌不忙地对着她。
姜芜甩着领子打他的脸。
帝释霄身形微动,他们的方位一变换。
“这个位置,除了臣,谁都不可以坐。”
姜芜扛住上方的威压。
“陛下可以罢了臣。”帝释霄说的果断,实则心里没有一丝的情愿可言,但依旧找了个不太蹩脚的借口,道,“本都统,日理万机......有些事确实解决得不妥当,可换做谁来,都未必有本都统这般的实力。”
姜芜怀疑地看着他:“你是向孤示威,还是对孤低头。”
“我是给陛下一条后路。”帝释霄勾了勾唇角,从方才直到现在,他的唇角就没扯下来过。
姜芜玩笑般地开口道:“何时起,孤需要臣子来让路,总不能真到了卸甲归田的余地,才来找孤罢官?”
帝释霄眼神一变,破剑转到了手中,话音是道不明:“不会有那天的。”
“你便如此肯定。”姜芜怔愣道。
“臣不像陛下。”帝释霄直起身,两眼看着湖面的平静,怅然若失地张了张嘴,“臣只做自己。”
姜芜望向他的背影,竟无法加以形容。
“什么做自己啊?尉迟......尉迟长明。”
帝释霄肩膀一耸动,转过脸对着他的陛下,神色中像是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
姜芜拿出了那个空瓶,问:“帝卿便是这般笃定,又从何而来的底气,觉得你一定会治好孤?”
帝释霄不知想起什么,话里夹带一分的怒气道:“陛下喊了一个莫无须有的姓名,到头来就问这个?”
姜芜对他的药,大抵是不太信任,一瓶惹一事。
她还没决定好要不要丢,结果帝释霄伸手得极快。
“陛下说好的......要长命百岁。”
姜芜干咳了两声:“你别岔开孤的话,堂堂一个南旻都统,把几岁时的玩笑话,拿到跟前比较,此时提这个做什么。”
帝释霄审视着他的陛下,偷偷把空瓶藏到背后:“因为怕你记不得,偶尔提一提,那些事只好由臣牢记在心。”
姜芜小跑到他的身边,一个没刹住,一只脚跌进湖面,还得是帝释霄眼疾手快,先揽住她的腰,而后轻松地抱了起来。
姜芜翘起脚,不满道:“改日,孤得拿你的药,亲自去问问白太医......怎么吃了还伤身的。”
帝释霄对陛下的这句话,可能有点敏感,抬臂向上颠了没几下,脖颈就被锁喉了。
“呃......”帝释霄涨着脖子,手背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陛下是要谋害亲夫不成。”
姜芜一甩手,揉着他的眉目,话中有话地开口。
“孤是隔墙有耳都顾不得,只想徇私报复。”
帝释霄换了只手,单抱着陛下,然后开了半寸的剑鞘。
姜芜趴在他的肩膀,轻声道:“夫人该配合的,都可以配合,你这个做夫君的,使了这么大的劲儿,非要去夜探皇宫,楚鸣王那里总该套出线索了。”
“夫人神机妙算,连为夫夜探皇宫都想得到,那——”帝释霄故作玄虚道,“为夫想听夫人先说。”
“便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个素衣娘子,不是嫔妾,也不是宫中提拔,却能让楚鸣王接去大殿。”姜芜十分困惑道,“一个女医,纵使是为皇后治病,又能有多大的主意,走之前......还说要帮我。”
帝释霄眉毛一挑:“她说要帮夫人治病?”
“不是治病,是生子......”姜芜不知所谓地回答道。
帝释霄顿住了脚步,顷刻间,破剑以丝滑的速度钻进剑鞘,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陛下。
姜芜双手一叠,挡住了他:“此事,对于不谙男女之事的帝卿而言,还是没必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