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时候带着她偷糖吃,婚前给她塞小画册,与她一起试图逃离汴京的显德帝姬,再见面,是被悬吊在这里,眼眸暴睁,嘴边鲜血喷涌不断,不知已经气绝了多久,却还保持着怒骂的口型。
延陵宗隐看着纯懿呆滞的面容,面上神情巍然不动,背在身后的手指却缓缓捏紧。
帘帐忽然被掀开,男人爽朗的笑声传来:“老弟来了!你来的正好,我们玩儿得高兴,正想着去喊你同乐呢!”
然后凑近他,脸带暧昧地锤他胸膛一记:“要说这大庆娘们儿真是不错,我试了几个,就没有不爽利的。有好东西哥哥惦记你,给你留了几个没让别人碰,咱先进去喝酒,我让人给你带过来!”
就在帘帐掀开的短暂瞬间,纯懿已看到了营帐一角。那里坐着两三个五大三粗的壮硕汉子,各个身形都像熊一样,两条粗壮的胳膊一左一右,各揽着一位美貌女子。
那几位娘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几乎难以蔽体,可每当她们试图去拢上衣襟时,就有一只大手强势压住她们的动作,反而将衣衫拨得更开一些,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探入她们怀里,用力拧上一把软玉温香。
她们面上带着屈辱和悲愤,挣扎的力道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有时动作大些,只要那些汉子们怒目瞪上一眼,她们便立刻浑身哆嗦着不敢再动,只能噙着泪水,颤抖着去倒酒端杯,然后颤颤巍巍端到虞娄汉子嘴边。
虞娄汉子仰头喝下,又故意长大了嘴巴去吸娘子的细手。那娘子终于忍耐不住,扔了杯子惊叫出声,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
本来哈哈大笑的男人顿时脸色铁青。他也不多废话,从旁边拎起大刀,就朝着娘子的胸腹捅去。
娘子被刺了个对穿,无力滑落在地,抽搐几下就没了动静,脸上却带着解脱的微笑。
纯懿从来没想到会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
原先高高在上的帝姬王妃们,此刻不分辈分坐在一起,任由他人侮辱却无计可施,甚至稍微一个不顺心,都不需要理由,立刻就会被斩于刀下。
死了的人也就死了,活着的人看着姐妹亲人的尸体,就是恨得咬牙,拼一把也不过是多送一条命去。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延陵宗隽正想拉着延陵宗隐进帐篷里去,此时才看到缩在延陵宗隐怀里小小一团的纯懿。他“咦”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拽她:“这是谁?”
延陵宗隐眼疾手快,挡住他伸来的胳膊,对着他微笑:“大兄玩儿的开心,弟弟也自己寻了点儿乐子。”
延陵宗隽反而更来了兴趣:“你可是吃过好的的,这是啥样的美人儿?不要藏私,也跟哥哥我分享一下。”
延陵宗隐再次拉扯住延陵宗隽试图去碰触纯懿的手臂。他五指环握住延陵宗隽的手腕,没有一点儿要退让的意思,脸上虽然仍挂着笑,眸子已经冷了下来:“这人弟弟我刚弄到手,还没过瘾呢。”
“玩儿腻了才给我?”在他黑沉的目光下,延陵宗隽竟然有些莫名胆怯,不甘不愿地缩回手去,故意大声道,“去去去,人不像给我,就带着赶快滚蛋!别说哥哥我没提醒你,这人啊,你可千万看紧一点,啥时候我直接抢了你的,再不小心弄死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延陵宗隐微笑颔首,对着延陵宗隽抱拳行礼,将纯懿的脸紧紧按在他胸膛上,带着她就要走。
纯懿刚刚还虚软的一双脚此刻却仿佛定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延陵宗隐怒意上涌,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你!”
纯懿声音极小,却很坚定:“带她们一起走。”
她并没具体说“她们”是谁,延陵宗隐却立刻就明白了她话中所指。他咬牙:“纯懿,你心里有点数,别在这里发疯。”
“我是帝姬,她们也是帝姬。我们就应该在一起。”纯懿声音闷闷地,从他胸膛上传来,“她们不走,我也不走。至少死我们也能死在一起。”
然后又小声补充:“别想着强行带我走。你不愿意,我就去求你们的太子殿下,他一定很乐意成全我的心愿,让我留在姐妹身边的。”
延陵宗隐暗暗磨牙。
旁边的延陵宗隽看两人嘀嘀咕咕说话,延陵宗隐的脸色还越来越黑,不由兴趣又起,将刚刚生出的些许畏惧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凑上来:“咋不走?干啥呢?”
延陵宗隐与纯懿还在暗中僵持着。纯懿看出延陵宗隐不想插手这件事,心下一横,扬声就喊:“太子殿下……”
“大兄。”延陵宗隐的声音盖过了纯懿的呼唤,震得延陵宗隽被吓了一跳。
“我能听见,不用这么大声儿。”延陵宗隽掏了掏耳朵,没好气地,“咋了?”
延陵宗隐环着纯懿的双手紧了一紧。他咬牙半晌,感觉到怀里的纯懿动了动身子,似乎又要干些什么蠢事,只能恨恨开口:“大兄的美人,我可以带走吗?”
延陵宗隽有些失望:“当然可以,说是给你了,就是你的了。你等着,我喊人带过来。”
延陵宗隐止住他要唤人的手势,微微笑着凑近他,低声道:“不是这些。”
“大兄,你找来的这些大庆美人儿,也让我带回去给青城的兄弟们玩儿两天?”
延陵宗隽挖耳朵的手顿住了。他抬眼看向延陵宗隐,非常不可置信地:“你说啥?”
延陵宗隐又重复了一次,眼神真挚,神情认真。
延陵宗隽一蹦三尺高:“你疯了不成?老子好不容易找来这些女人,还没玩儿两天呢,你就要带走?不可能!想都别想!快滚!”
延陵宗隐也想滚,可纯懿不愿意,他怎么滚?
他大手狠狠掐着纯懿腰侧软肉,聊以泄愤,身体却更加靠近延陵宗隽:“这是太子的恩赏,我的部曲们都会记着大兄的情,下次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他们也乐意效劳啊。”
延陵宗隽目光闪了闪,立刻追问:“当真?”
回去的队伍比来时长了一倍。纯懿坐在马车里,不断向后张望着,急声叮嘱:“她们身上都带伤,别走太快。”
延陵宗隐坐在主位上,冷冷看着心不在焉的纯懿,忽然伸手捞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挑眉:“你要怎么报答我?”
纯懿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却只换来了他箍得更加用力的大手,只好停下挣扎,装傻:“什么?”
延陵宗隐冷笑,将她额前发丝拨到耳后,露出一只小巧瓷白的耳朵:“我说过,要利用我,就得付出代价。这次为了换这些女人,我可是许诺要帮延陵宗隽做一件事,他赚了不少啊。
我这个人向来斤斤计较,亏了这么多,不得纯懿帝姬你来补吗?”
纯懿立刻反驳:“可你只换回了帝姬和几个王妃。还有那么多县姬和宗姬还在刘家寺,你怎么好意思来向我讨回报。”
延陵宗隐的脸沉了下来:“纯懿,你别得寸进尺。你们大庆输了,这是你们应当的下场。我因着你的臭脾气,捏着鼻子换回了这么多没用的废物,你别得寸进尺。”
“什么叫应当的下场?”纯懿伶牙俐齿,“是我们这些娘子们打输了仗吗?是我们这些娘子们卑膝求和吗?既然不是我们,凭什么这样的代价要我们来承受?”
延陵宗隐愣了一下,似乎从没这样考虑过问题,微侧了脑袋,看着纯懿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倒是也有道理。”
然后便又露出个浅浅的笑来,语重心长地:“既然如此,你最好歇了要杀我的心思,还是祈愿我能活得长久才好。现在你们是我的俘虏,只有我和我的儿郎们在,才能庇佑你们。如果我死了……”
他越凑越近,火热的唇含上纯懿的耳尖,声音暗哑:“今天这样的事,你们会再经历一次,而下一次,可没有人愿意去换你们走了。”
纯懿扭过头去,紧抿着唇不说话,却在心里大声反驳:谁说只有男人才能保护娘子?我们娘子们也能互相保护的。
你等着,我总会将她们都救出来的!
经过刘家寺一行,纯懿似乎是真的将延陵宗隐的劝告听进了耳朵里。她再没有用满含恨意的眼神看他,就连那些疯狂的行为也都消失不见,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个乖顺温柔的帝姬。
延陵宗隐本来还担心纯懿在刘家寺受了惊吓,眼下看她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己的目的顺利达成,倒是很是心情愉悦。
这种愉悦的心情,在看到纯懿笨手笨脚给自己梳头发的时候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他抱臂靠在窗边,看她一头乌发以一个软绵扭曲的奇怪形状堆在头顶。她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不对,左手一把梳子右手一把篦子,嘴里还叼了一根花簪,忙忙碌碌却不知从何下手,不由笑出声来:“女娲娘娘真是疏忽,明明该给你多捏两个手才够用的。”
纯懿耐心终于彻底告罄,将手里的东西摔在桌子上,非常理直气壮的从镜子里看向他:“我是帝姬,帝姬是不用自己做这些事的。”
延陵宗隐从善如流:“那我叫赛里过来。”
“赛里又不会梳大庆发髻。”纯懿重新拿起梳子在头上捣鼓,情绪忽然低落下来,“马上就要起程了,我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梳大庆发式了。最后这几天,我不想换。”
她忽然在他面前露出这么可怜巴巴的样子,延陵宗隐直觉不好。还没等他想明白,纯懿已经转身,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如同一只迷路的小鹿,无辜中带着祈求望着他:“紫节不在,我什么都做不好。你能帮我找几个女使来吗?梳头的,穿衣的,做饭的,打扫的,我都需要的。”
延陵宗隐被她气笑了:“已经想这么清楚了?那不然说说,你想要谁?”
纯懿也不客气,连着说了好几个名字,都是与她亲近一些的姐妹和好友。想了想,最后又补上一个:“还有裴明心。”
延陵宗隐打量她几眼,扯了个讽刺的笑,一句话未说,转身离开了。
纯懿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没能成功,可没想到才到了晌午时候,裴明心就被送进了她的营帐。
裴家小娘子原本圆圆的脸蛋已经干瘪下去,肥嘟嘟的胳膊也快要瘦成了麻杆,只有在见到纯懿时,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透出的惊喜的光芒,有一些之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娘子的影子。
她哽咽着扑上来,眼泪先“吧嗒吧嗒”落了满身:“长……长帝姬……您还活着……真是太……太好了……呃儿……”
小娘子哭着打了个嗝:“东哥哥……东哥哥一定会……开心的……呃儿……”
纯懿被她逗笑了。她握着小娘子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紧紧握住:“我活着,你也要活着,我们所有人,都要好好活着。”
“北狩的路很长,会有很多危险、很多艰难,但是,我们一定不能死在路上。”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