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懿觉得今日的余晚飞有些奇怪。往常他总是笑着的,就是在气氛最沉默的时候,也会说些笑话来逗趣,很少这么沉闷安静。
可再想一想,突然让他娶自己,本来就有些强人所难,余晚飞有些尴尬,也是情理之中。纯懿就主动承担起了活跃气氛的角色,对着那个模糊的身影笑道:“你是之前看过新娘妆扮,被吓到过吗?我没有把脸抹成死白,也没有把嘴巴化成妖怪,你不用担心。”
似乎是没想到一向端庄文静的纯懿能说出这样的俏皮话,余晚飞轻笑,满是真心愉悦的笑声中,终于有了些纯懿熟悉的阿上的感觉。
一个酒杯被塞进纯懿手中,纯懿下意识接过来持住杯底,指尖却触碰到了一条手感光滑柔软、长长的绳状物体,正系在杯脚处,不知通往何处。
纯懿垂下头,透过摇晃的头纱和面罩流苏,看到一条蓝白棉线编制缠绕的彩绳正垂在她面前,露出一小截真身,又隐没在她的蓝色喜服和一双黑底绣蓝色花纹的虞娄制式男士短靴上。
这下子,纯懿终于能确定,今日余晚飞并不是仅仅准备了一件虞娄喜服。所有的婚仪,他都是按着虞娄习俗筹备的。
纯懿不太了解虞娄婚俗,手指就不由自主顺着棉线摸索着,想要探明这“蓝线”到底牵往何处。她指尖正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进时,一双戴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皮子做成的手套的大手忽然握上她,先是将她的手全部团入掌心,轻轻揉捏一会儿之后,又强制要求她将手掌展开,手指一根一根插入纯懿的指间,与她紧紧相扣。
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传来,音色瓮瓮的,听不太清楚:“合卺酒。要一起喝。”
没想到余晚飞的仪式感这么足,与她交握的手又那么使劲儿,纯懿试着挣脱两下,挣不开,也就无奈放弃了挣扎,顺从地让他拉着,另一只手拿着酒杯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意思一下,就放下了杯子。
手指一紧,与她交握的大手微微加了些力道,似乎有些心绪不平。可很快,手上一松,胳膊却被一拽,身边的人似乎探身取了什么东西,然后就是一饮而尽和吞咽的声音。
纯懿隐隐猜到余晚飞在做什么,她有些担忧地出声:“这酒烈,你少喝一点。”
余晚飞简短解释:“合卺酒不能剩。”
紧接着,一个圆圆的东西被塞进纯懿手中,苹果的清香窜入鼻尖,闻着就清甜可口。
在虞娄这么久,纯懿已经知道,虞娄多是草场,土地贫瘠,很少有适合耕种的土地,珍贵的耕田都用来种庄稼粮食,几乎不会种水果。现在竟然有这么圆润好闻的新鲜苹果,想也知道十分宝贵,不知道余晚飞是从哪里费了多大劲儿找来的。
纯懿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掌心托着苹果捧在胸前,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身侧的余晚飞不由低笑。笑完了,他看着纯懿傻呆呆的样子,好心提醒她:“咬一口。”
纯懿便将苹果捧到唇边,小小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顿时在口中四溢,是她已经许久没有尝过的味道。
耳边也传来“咔嚓”一声。余晚飞到底是男人,咬的干脆利落,咀嚼两口就咽下了肚,然后将纯懿手中苹果夺走,紧接着又塞来一个新的。
又是“咔嚓”一声,余晚飞边嚼着第二口苹果,边指导纯懿:“再咬一口。”
纯懿听话照做,唇瓣触到苹果上好大一个口子,是被余晚飞咬下去的那一口,抵她三五口都大。
她有些想笑,努力忍住了,在那个大口旁边,啃下小小一口。
身侧的余晚飞似乎一直在注意她的动作,看到苹果上紧贴着他那一口的旁边,新添了小小一个印子,又看纯懿洁白的脖颈上下颤动,将那口苹果咽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一直有些紧绷的心弦这才彻底放下来。
他伸出右手,一向稳健的手臂竟然有些微微颤抖,让他不得不将背在身后的左手也一并伸了出来,两手小心翼翼各捻起一侧头纱,用力一扬,就将蓝色轻纱抛于纯懿身后。
纯懿眼前的视线终于清明了一些,跳动的烛光也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她正躲避着剧烈摇动的面罩流苏,发上一轻,脸前面罩也已经被取下,光线猛然刺入她的眼中,让她下意识地眯眼躲避。
待隐隐绰绰的视线终于恢复清明,眼前一张含笑的脸渐渐映在纯懿眸中,惊得她一双杏眼猛然瞪大,双脚下意识后退一步,裙边缀着的各色宝石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响。
落在纯懿耳中,却仿佛恶鬼低吟。
指甲扣进掌心,纯懿咬牙去,一字一句清晰道:“延陵宗隐!”
正站在她面前,一身蓝色喜服,满脸兴致盎然看着她的人,根本就不是余晚飞!能做出这么恶劣的举动,不是延陵宗隐又是谁!
延陵宗隐对于纯懿的惊怒似乎早有预料,在纯懿开口前,他便抢先道:“虞娄礼节,蓝色喜服,相互敬酒,交换苹果,各咬一口,寓意着相互扶持,共同度过艰难的人生旅程。纯懿帝姬,我们已经礼成,以后还请多加注意你的身份,不要给我丢脸。”
纯懿从没想到,延陵宗隐连冒充新郎这样的事都肯做。他的行事恣意随心,再次刷新了纯懿对她的认知。
她一时气结,半是无奈半是疑惑,叹气道:“将军,二太子,狼主,你这又是何苦?”
延陵宗隐面上带着些无所谓的浅笑,随口道:“为了气我那位太子兄长啊。他不想把你给我,我就偏要要你,就是要气死他。”
这么幼稚的理由,竟然是从平日里那个阴鸷深沉的延陵宗隐口里说出来,纯懿一个字都不信。
她气得要命,立刻就想嘲讽他两句,就在这时,门口一响,本来应该是今晚新郎的余晚飞出现在门口。
他低眉垂目地小步走进屋子,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茶水和一个苹果,恭恭敬敬递到延陵宗隐面前:“将军,这是您吩咐的东西。”
延陵宗隐倒的确是下过这样的命令。他记得纯懿不喜欢喝酒,倒是喜欢侍弄茶水,担心酒味儿会让她不喜。可合卺酒是绝不能取消的,权衡之下,他便命黑塔提前准备了茶水和苹果,用来为纯懿解酒去味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送来的会是余晚飞。
他刚刚还带些愉悦的眸光就犀利了几分,有些怀疑地盯着着余晚飞的神色,又在他手里端着的东西上打转。
纯懿也随他一起看向余晚飞。可与延陵宗隐不同,她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余晚飞端着托盘的手腕上,浑身一震,眸光就再也不能从那里移开。
余晚飞手腕上正系着一根红绳,与普通红绳不同的是,这条手绳是红线与金线缠绕编织,在跳动的烛火下,金光点点,闪烁明灭,落进纯懿眼中,让她刹那间几乎想要流泪。
这条手绳她太熟悉了,世上只有两条,一条就在她腕上,被她仔细藏起,而另一条……
是属于陆双昂的。
昂哥哥!他与余晚飞取得了联系,趁着今晚延陵宗隐放松警惕来到这里,就要趁机动手了!
那余晚飞端来的这些东西……
纯懿念头急转,看出延陵宗隐已经起了些疑心,便赶在他开口前,抢先伸手端起茶杯,立时抿了一口茶水。
然后将嘴里茶水连带着茶末一起喷在延陵宗隐衣襟上。
纯懿一边擦唇,一边撇嘴,嫌弃道:“这是什么茶!又涩又生,像是冷水泡的树叶子,这东西你也能喝进口?”
她将杯子往延陵宗隐面前一推,非常理直气壮地要求:“来啊,你喝喝看,这么难喝的东西,我看你能忍着不吐出来?”
纯懿这副刚得了倚仗就立刻狐假虎威的样子,自己跌倒了还试着要踩他一脚,让延陵宗隐觉得可气又可爱。他接过纯懿快杵到他鼻子上的杯子,张口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随手抛到一边,还不忘张开嘴巴证明给她看:“喝了,没吐。”
纯懿已经开始吃余晚飞拿来的苹果了。她正咬了一大口,泄愤般的嚼,被延陵宗隐这副无赖的样子气得火冒三丈,立刻将苹果甩到延陵宗隐身上:“你有病吧!”
延陵宗隐伸手,轻轻松松就捞住苹果,看到上面还带着些湿润的她的唇印,被蛊惑一般将双唇附在她的齿痕之上,大大咬了一口,“嘎嘣嘎嘣”地嚼,边嚼还边举着苹果对她示意,评论道:“是你太娇气。”
纯懿面上怒容更甚,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她不知道余晚飞送来的茶和苹果里,到底哪个是有问题的,只好都让延陵宗隐吃上一些,以求保险。
纯懿有些紧张的等待着,可延陵宗隐依旧在“嘎嘣嘎嘣”咬着苹果,动作潇洒,神情自然,没有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纯懿又去瞥余晚飞。余晚飞仍低垂着头,指尖却藏在托盘之下,冲着延陵宗隐的方向微颤示意。纯懿又去看延陵宗隐,思索了一会儿,有些不明所以,却发现随着苹果越来越少,余晚飞似乎愈发急躁,她终于横下了心,站起身来。
不知是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却只能放手一搏了。
纯懿带着恰到好处的怒气走向延陵宗隐,气势汹汹,似乎是准备来与他算账。延陵宗隐将苹果咬入嘴里,微一扬眉,饶有兴致看着走来的纯懿,甚至有些期待她要怎么泄愤。
纯懿在延陵宗隐面前站定。她小小一只,头顶只堪堪到延陵宗隐胸膛,高扬着下巴,才能与延陵宗隐居高临下的眸子对视。可她的动作却带着万分豪气,踮起脚尖,伸展开双臂,忽然将两只柔软的臂膀揽上延陵宗隐的脖颈,强压着他的后颈让他弯下身来。
延陵宗隐半是吃惊半是期待,含笑随着她的动作倾身,下一刻,纯懿放大的美丽面庞就充斥了他整个视线,她身上馨甜的气息也盈满延陵宗隐的鼻腔。
她竟然就着他叼着苹果的动作,主动咬上了另一半苹果。
延陵宗隐瞳孔颤抖,纯懿面上就带上了明显的得意,手臂将延陵宗隐的脖颈缠绕得更紧了一些,让他几乎难以难以挣脱。
延陵宗隐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他早知道纯懿生得美丽,可这般美丽主动撞入他怀中,还如此触手可得,让他不由沉迷。
延陵宗隐身体僵直地被困在纯懿怀中。与此同时,一旁的余晚飞忽然从胸口处抽出了一把匕首。
他悄无声息却飞快靠近,狠狠一挥,将匕首没根推入延陵宗隐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