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末城一路朝南,纯懿一行人又路过好几个城镇,有大有小,规模不一。可纯懿和陆双昂几人商量之后,决定除了在干粮不足的时候由余晚飞入城采买之外,大家还是不再入城,甚至连官路都不走了,只从山路或是树林中穿过,不再停留,一路南下。
可能是当日真的被陆双昂布下的阵法困住了许久,也可能是他们总是朝人烟罕至的地方钻,延陵宗隐似乎终于是丢了他们的踪迹,没再跟上来。这让纯懿他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在经过吉州而不入,又接连赶路了好几日之后,终于敢稍微放慢些脚步,不再飞奔似的前行,天快黑的时候,也能早些停下来歇息。
这日,又是在深山老林里过夜。
经过几日的锻炼,纯懿她们现在对于野外露宿已经很有经验。陆双昂选择一块儿较为平坦的空地之后,去附近试图找些猎物来吃,余晚飞就去捡寻柴火,顺便取水。剩下的纯懿、永嘉和杜伽茹三人就负责准备干粮,再简单收拾一下今日要睡的“床铺”,努力可以让大家休息地更舒适一些。
杜伽茹四处搜寻着捡干草,走着走着,就有些脱离了队伍,离得众人远了一些。
永嘉皱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杜伽茹最近怪怪的,似乎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经常跟不上大家的脚步,独立离得老远。
她想跟纯懿说一说这件事,可看纯懿正忙着帮陆双昂换药,想了想,还是将这话吞了回去,只悄悄走到杜伽茹身后,突然出声:“这不就是干草?怎么不捡?想什么呢?”
杜伽茹身子一个哆嗦,回身看到突然出现的永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我担心有人追上来……谢谢宗姬提醒。”
杜伽茹急忙弯腰捡起干草,走回空地中间,将那捧干草递给纯懿。永嘉站在已经有些昏暗的林子中,环顾四周,树影斑驳,暗影幢幢,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
不知怎么,她也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
她搓了搓手臂,急忙后退几步,走回纯懿身边,低声道:“这个林子似乎很深,晚上我们还是两个人一组,一起守夜吧。”
纯懿也抬头看了看四周,点头:“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林子的确不浅,今日他们的运气倒是不错,陆双昂竟然拖回来了一只体型不小的鹿。几人一起开工,简单处理之后烤了些鹿肉,剩下的就继续烤在火上,估计等明日离开之时,还能烤出一包肉干。
饱餐一顿后,几人聚集在小小的火堆旁,和衣躺下休息。林中夜里又潮又冷,温度很低,纯懿将包袱皮展开,轻轻盖在相对而眠的永嘉和杜伽茹身上,然后又轻手轻脚走回旁边,在陆双昂身边坐下。
陆双昂正俯身朝火里加着树枝,起身时正好接住纯懿,顺势将她搂入怀里:“冷不冷?”
“有点儿,”纯懿老实地回,朝着陆双昂的怀里钻了钻,“你冷不冷?”
“我不冷。”陆双昂双臂收紧,将纯懿抱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温暖。
纯懿轻轻拍他一下,小声笑:“你真是不会说话。你应该说你很冷,然后我就可以假装要给你温暖,然后就可以紧紧抱着你,占你便宜啦。”
陆双昂低声笑,胸膛一震一震的:“你不必找借口,我非常乐意让你占我便宜。”
小两口正甜甜蜜蜜说着话,忽然,远远传来一声狼的长啸,陆双昂和纯懿两人同时抬头。纯懿是看不明白什么的,只觉得这林子果真很深,四周都是漆黑的,看不到尽头,陆双昂观察了四周一会儿,又仔细侧耳听了听,脸色却严肃起来。
他轻轻将纯懿从自己怀里挖出来,将她朝火堆旁推了推,让她更靠近燃烧的火焰一些:“好像有狼。”
陆双昂起身,拍醒了余晚飞三人。
余晚飞这几日开始跟着陆双昂学武,逃亡路上没有武器给他,他就自己削了一根锋利的木棍当做武器。现在他便手持着那根木棍,双眼大睁,警惕盯着黑暗一片的林子。
三位娘子则靠着火堆坐在一起,心都是砰砰直跳。
纯懿看着满脸谨慎护在她们旁边的陆双昂和余晚飞,不想只是枯坐着等着他们保护,便小心从火堆里抽出几根还燃着火苗的柴火来,做成一个简易的火把,分发给众人。
堪堪将火把递到陆双昂手中,他忽然将纯懿反手揽到身后,软剑已经出鞘,满是威慑地指着前方。而在纯懿刚刚站着的方向,黑暗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闪着亮光盯着他们。
纯懿低呼一声。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在那双眼睛之后,竟然又出现了许多双眼睛。
黑暗的树林,闪着幽光的眼睛,还有随风而来的一阵阵腥味,都在提醒着她,他们遇到狼群了。
刹那间,纯懿脑中已经飞快闪过曾经在故事里见过的、人与狼群激烈搏斗的场景。她正准备学着故事里的样子,将手里抱着的一块石头丢向狼群来震慑它们时,陆双昂的手忽然包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别轻举妄动。”他一边警惕盯着渐渐显露出身形的狼群,一边护着纯懿缓缓后退,“不要激怒它们。”
纯懿他们人少,陆双昂不想激怒还算平静的狼群,而人多的延陵宗隐就没有如此客气了。他踏着一地血污缓缓踩上这块林中空地,还带着杀意的黑眸一一扫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狼尸,最后定格在显然不久之前还有人待过、现在仍在冒出袅袅灰烟的火堆上时,双眼不由眯了一眯。
黑塔扛着仍在滴血的大刀过来,恭敬汇报:“狼已经全砍了,没见着人,也没见着尸体。”
“尸体”二字着实刺耳,延陵宗隐的视线冰冷落在黑塔身上,黑塔不由一个哆嗦。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救:“我们到的时候,狼群正在分食一头鹿,估计帝姬他们已经平安离开了。”
延陵宗隐脸色稍霁,正要开口,一个正在翻检狼尸兵士忽然“咦”了一声,如临大敌般举了个东西来找延陵宗隐:“郎主,这头狼的肚子里有个这个……”
他指尖一点莹润,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正是他们一路上追踪的记号。
延陵宗隐脸色黑沉。他不顾血污,从兵士手中将那珠子夺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真是杜伽茹留下的珠子,一双黑眸又朝着那狼尸投去一眼,再开口时,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被狼吞了?”
那兵士不敢看自己郎主可怕的脸色,垂着脑袋唯唯诺诺:“应……应该是……”
纯懿他们刚刚离开,而留下的珠子被狼吃了,他们失去了纯懿的方向。差一点,只差一点……
延陵宗隐满心的懊恼担忧顿时全化作怒火,无处发泄,便大步朝着狼尸走去,动作快到刀刃寒芒都连成一线,几下之后,一具完整的狼尸就被拆成了一地碎块。
延陵宗隐仍觉不解气。他厉声道:“到四周找找线索,然后给我把这林子烧了!”
众人齐声应“是”,立刻就分散去找,可除了一些草木被压倒的凌乱痕迹,只找到了一条已经沾满了泥污的红绳。
延陵宗隐看着手中这根熟悉的与红线缠绕在一起的金链子,触手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温度和馨香,可他此刻却一身血污,狼狈又满腔怨恨。
他缓缓攥紧五指,将那根手链压入掌心,然后将大刀归入刀鞘,转身便走:“放火!爷就不信,林子都没了,他们还能躲到哪里!”
大火很快就熊熊燃起,沿着相互接连的树枝藤蔓飞速蔓延,火光照亮了夜空,映出悬空而起的滚滚黑烟。在飞溅的火星灰烬和草皮木屑中,陆双昂背着纯懿飞速奔跑,纯懿趴在陆双昂的背上,紧紧环着陆双昂的脖颈,仍旧控制不住满心的震惊和慌乱,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怎么这么快就又跟来了……这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陆双昂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小心护着纯懿不要被火撩到,暂时顾不上回应纯懿,可却也是面色严肃,心下沉重。
遇到狼群时,他们将剩余的鹿尸留给狼群得以全身而退,走出没多久,纯懿却发现她的红绳丢在了路上。虽然纯懿强笑着安慰大家,说东西她不要了,可她满眼的不舍和闷闷的神情,还是表露出她的难过。
这一对红绳是他们的定情之物,陆双昂自己也有一条,自然理解纯懿的心情。易位而处,若是换了他,拼了命他也想要找回来的。他不舍得看纯懿难过,便让余晚飞带着永嘉和杜伽茹先走,自己则与纯懿返折回来,试图寻找那条红绳。
没想到,却正好撞见了延陵宗隐下令放火的场面。
延陵宗隐追来的速度比他们设想的要快得多,这不正常。
难不成延陵宗隐真的这么厉害?还是说,他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底牌?
两人都是心事重重,却也并没影响逃亡的速度,很快就与余晚飞他们成功汇合。现在林子被烧了,火马上就会蔓延到这里,几人当机立断决定,趁着延陵宗隐他们也还没撤出去,他们要抓紧时间从另一个方向走出密林,改走官路,就近前往下一个城池。
连夜赶路之后,在天色将明时,纯懿一行人终于靠近了青城。就在几人望着晨雾中青城朦胧的城楼,都长舒了一口气之时,纯懿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一张小脸被烟熏得满是脏污,可眼眸却亮亮的,一点儿都没有连夜赶路的疲惫,反而像是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不屈又倔强。她声音沙哑,语气却很是坚定:“我们不入城。”
对上杜伽茹吃惊的目光,纯懿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们顺着白水河走水路,回吉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