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多久没有去思考一个人存在的意义了,五条悟也记不清楚。
或许是在很多年前那个宿命般的黄昏,他目睹挚友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口转角。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在他们脚下裂开深渊时,某些从未具名过的情感才突然有了沉甸甸的形态。
从降生起,"六眼"就为他隔绝出与众不同的世界。侍从们跪伏在地的敬畏目光,长老们谄媚讨好的笑脸,还有体内流淌的、与生俱来的强大咒力,都在无声地印证着一个事实——他是特别的存在。所以能够站在常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触及的高度,理所当然地享受尊荣与宠溺。
“神子”的世界本当丰盈,本该优渥。
直到某些东西开始不可挽回地失去。
直到命运露出它残酷的獠牙。
直到神子明白,再强大的术式也抵不过人心的无常。
那些朝夕相处的点滴,不知何时已被镌刻上特殊的意义。而当他选择亲手斩断这份羁绊时,那个曾经在学生时代觉得矫情到说不出口的话,却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人有了感情之后,就会面临不得已的失控。但难能可贵的是,经历了挚友的叛逃,这位一向任性的神子既没有崩溃,也没有陷入疯狂。只是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再到试图理解那些荒谬的言论,最后平静地接受了所有无法理解的一切。
真正决定开始思考某些事情,大概就是从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开始的吧。
而就在五条悟人生轨迹彻底改变的那个时刻,一个女孩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
酒馆里暖黄的灯光如琥珀融化在木桌上流淌。舒缓音乐略带慵懒的旋律混着醉意飘来,恍惚间在褪去稚嫩的男人眼前渲染出某个遥远的夏天。
——谷川月见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
【2009夏季,东京咒术高专校】
“这件事我说了不作数。”
“但校长的意见好歹要走个流程吧?表面功夫有的是人要看。”
“总监会不会批准一个他们眼里心血来潮的提案。”
“难道要我亲自去把文件拍在他们脸上,才能证明我是深思熟虑过的吗?”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夏日的清晨已经开始放晴。夜蛾正道揉着太阳穴,被敲门声吵醒的烦躁感还未消散。休息室里,他看着沙发上那个没个正形的始作俑者,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简直胡闹。”
“我超认真诶。”五条悟故作冤枉地感慨,摊手说,“为了尽早把这件事定下来,我可是连家族长老会议都推延了。”
“是吗,”夜蛾正道冷淡说,“该不是直接取消了吧?”
五条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差不多。反正是不打算好好参加的会议,推延到下次大概也不会去。”
真有你的。
“好歹拿出点家主的担当。”夜蛾正道叹气提醒,“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无论从年纪还是经历,他的学生都不再是被他庇护的对象。但作为一个大家长不够成熟的考虑,他宁可他的学生们不要那么快长大。
“那种老古董的会议超没意思,参加过一次就清楚路数了。”五条悟满不在乎地说,“反正都是形式主义的流程,最后拍板做决定的人是我。”
“连听取建议的耐心都没有,”夜蛾正道锐利地指出,“你觉得你能当好老师吗?”
“我有我的方法。”五条悟的回答明显缺乏周全考虑,“找个不太笨的练练手,很快就能找到当老师的门道。”
夜蛾正道揉了揉眉心。他的这个学生向来乐观得近乎任性,但这次他担心这份乐观会牵连无辜。
“你看中了谁?”
“新一届学生就快入校了吧,”五条悟兴致勃勃地打起了东京校新生的主意,“从这一届开始带正合适。”
“新生已经安排了指导教师。”
“这怎么行?”
“悟,三年期限还没有过。”夜蛾沉声提醒他,“你忘了吗,我现在没有直接为新生做安排的权力。”
夜蛾正道成为新一届校长不久,夏油杰就叛变了。东京校的好学生一夕之间变成屠杀村落的诅咒师,作为监护人的夜蛾正道难辞其咎。总监会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暂时剥夺了东京校长的实权三年,但事实上他们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夜蛾正道以拿到其制作咒骸的秘密罢了。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夜蛾正道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咒术高专需要一块坚不可摧的基石。五条悟确实是最佳人选,但这不代表他能放心地将学生交给这个一时兴起的问题少年。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最让人头疼的学生,如今竟说要当老师……夜蛾正道的确需要时间消化这个荒谬的提议。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已经想了很久,也做了些规划。”五条悟说,“有些东西需要改变,陈旧又腐烂的杂草需要连根拔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可太知道了。”五条悟双腿交叠,墨镜后的目光落在窗外生机勃勃的花坛。
“就和养花差不多吧。学校需要注入新鲜有生命力的植物,未来也需要这样一批新生血液。”
“六眼”看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没有人能知道。夜蛾正道顺着五条悟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那里盛开着漂亮的花。
“有件事,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夜蛾正道话锋一转,提起一个原本打算推掉的任务,“京都校长的孙女刚觉醒术式,但控制不稳。他们希望你能加以指导。”
“哈?”五条悟一脸嫌麻烦地说,“这借口上次就用过了吧,不能换个新鲜点的?”
“这次不一样。”夜蛾正道皱眉,“不是总监会的意思。”
自从五条悟继任家主,各大家族明里暗里都想把适龄女子往他身边塞。总监会更是打着"维系咒术界血统"的旗号,不厌其烦地推荐联姻对象。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没想到这位年轻家主上任后最先考虑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婚配之事。
夜蛾正道提到的女孩确实与这些算计有些关联。她的父亲曾几次三番去五条家登门提亲,在被明确拒绝后才暂时作罢。
“已经和禅院家定下婚约了,不是你担心的那种情况。”
“禅院?”五条悟挑眉,“哪家父母这么狠心?”
夜蛾正道避开这个敏感话题,说:“京都校长只希望你能指导他孙女掌握术式。如果你答应,教师申请的流程可能会顺利些。”
“用不着。”五条悟满不在乎地摆手,“要让那群老家伙点头,我有的是办法。”
就在夜蛾正道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时,五条悟突然露出玩味的笑容:“不过老爷子第一次拉下脸开口,有点好奇到底是多么麻烦的术式了。”
“你答应了?”
“先见到人再说,”五条漫不经心地说,“她叫什么名字?”
“对方是谷川家的长女。”夜蛾校长介绍道,“谷川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