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皮耶罗在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儿之后就陷入昏迷,那条半透明的锁链也在不断燃烧着侵蚀他的灵魂,露比实在没办法做到对他的情况坐视不管了,她小心地用水晶球吸收周围的黑色液体,很快就发现那似乎也是一种恶魔权能的具象,那些被锁链束缚的火焰对它们有些克制作用,却因为锁链的存在而只能反噬在主人身上。
虽然这有可能造成暂且未知的后果,但是……
下一秒,水晶球黑雾一闪,露比毫不犹豫地又将安塞西亚设下的懒惰封印解除些许,却发现哪怕她冒险加大了水晶球对它的克制能力,她多余吸收的这点权能力量对于解决皮耶罗现在的状态似乎无济于事。
脑中变得有些混沌,露比用力抓了抓头发,只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缺失了一块,眼前的场景也变得若隐若现,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尼菲海姆皇宫的花园。
可是,她不是应该已经继承了自然之心吗?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回到这里之前那段时间她又是在做什么呢?
露比努力试图回想那段缺失的记忆,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西多纳夫人正带着她的两个孩子站在阳光最温暖的地方。
午后的太阳为他们镀上金边,垂挂衣上的宝石闪烁发亮,刺得她的双眼仿佛有些疼痛。
露比其实并不愿回忆自己在尼菲海姆皇宫的日子——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她的父皇就已年过五十,头发全白,这也使得她与她最年长的兄姐们有着不小的年龄差。而如今,她终于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而她的父亲此刻却亲切地抚摸着双胞胎的头发,轻柔地向他们说着什么。
这也是他从未对他其余的婚生儿女们露出的慈父模样。
不一会儿,站在阳光里的四个人就笑成一团,双胞胎亲密地扑到她的父皇身上,贴着他撒娇地说着些什么。
也许,这就是她儿时曾经渴望过的幸福场景吧,她的父亲并非不愿展露出这般模样,他只是将这些温暖的正面情绪提前给予过其他人罢了。
——真是的,这应该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她不应该对那些得不到的事情心存期待的。
她应该有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才对。
一阵轻微的拉力从袖口处传来,露比回头去看,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凯斯正难过地垂着眼帘,努力把自己隐藏在一片雕像的阴影里,就连瞳孔都透着暗色。
“姐姐,我真的很嫉妒他们——为什么父皇愿意给予他们两个最不加掩饰的偏爱,又不愿对同样是他子女的我们视而不见?”说到这里时,凯斯的音量无意识地提高了不少,“父皇就那样随便地把艾薇姐姐嫁出去,甚至在她失踪的时候都没有刻意去寻找过她,明明她才是父皇子女中最有天赋的一个,还有你……”
“不要说了,凯斯,”露比深吸一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她曾经悄悄在心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只不过在此刻突然借凯斯之口说出来而已。
“凯斯,我们走。”露比沉默片刻,选择眼不见心不烦,径直拉着凯斯走出花园。
紧接着,她就意外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是斯图亚特城堡那处破旧的礼堂——礼堂边用于种植粮食的小园里生机勃勃,花园的主人斯图亚特夫人也像她记忆中那样,穿着一条半旧的麻布裙子在园子里忙碌着。
“啊,亲爱的,你竟然有时间回来看望我了?”看到她的接近,斯图亚特夫人把手里的农具放到一边,露比刚想走过去打招呼,就见对方像是没有看到她和凯斯一样径直走到她身后,拉住海因里希,开心地抓着他碎碎念起来,“你哥哥又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了,我真想告诉他我们这里用不着太多的生活费,总该为自己留点可以花用的啊——亲爱的,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又破了这么多,这两个孩子是谁,你为什么要把不属于我家的人带回来呢?”
“抱歉,母亲,我忘了他们并不属于我们家,”海因里希歉疚地笑了笑,“放心吧,我只是觉得这姐弟两个很可怜,临时带他们回来住上一段时间而已,他们永远都不会成为我们家中的一员,我保证,他们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听到这里,露比慢慢低头,礼貌地拉着同样表情失望的凯斯向后退了一步。
“真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呢,你说她或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死了,为了一种更加伟大的,我不会知道的原因?”斯图亚特夫人握住儿子的肩膀仔细打量着,见海因里希没有任何损伤,她才放心地松了口气,“没关系的,斯图亚特家族虽然落寞了,我们也还是需要给你安排一个更好的未来不是吗?这样可怜的姑娘啊……她的命运都已经注定了,没办法被改变,但我们还是要继续活下去。”
“可是,母亲,哪怕只有这段时间,我也无法控制自己心中对她的怜悯,”海因里希低声说着,用一种让露比心中极为难受的,仿佛是同情的目光凝视着她,“我只是觉得我没办法做到不同情她,我……”
这应该是来自海因里希的好意,不是么?可是为什么,她也会不识好人心地觉得这份同情和怜悯像是会刺伤她一样,而她甚至解释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对来自别人的善意感到如此排斥。
又一件她害怕的事情发生了——看到这样的场面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也曾在潜意识里嫉妒过斯图亚特城堡那虽然贫穷,却不失温暖的家庭环境,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灵的某处隐蔽的角落里。
那些本就不应该是属于她的,而她却对那些得不到的产生了奢望之心,又下意识地躲避着那些或许因怜悯而生的些微亲近。
等等,她为什么会突然思考起这些没用的东西,她又为什么会回到这里的?
脑中那条丝线隐隐约约,露比努力回想着自己应想起的一切,脚踝处却突然传来一阵灼烫。
“唔……”她疼地哼了一声,脑中一阵如重锤撞击的嗡嗡声响,身体也在被人用力晃动着。
“醒醒,黛西,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似乎是因为她太久没有回答的缘故,那声音中带上难掩的慌乱,她敢发誓自己从来都没见过声音的主人变成这副失去控制的样子。
那声音是……海因里希?
露比努力回想着,记忆宿敌像是仍停留在他在自己母亲面前说出的那番话语。
——对,就是这样的,需要为人类而牺牲的人又不是他,他哪来的资格说出自己同情她这类的,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好听话?
“别碰我!”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露比猛地将对方甩开,又被脚踝处的疼痛弄得彻底清醒过来。
“黛西,你……”海因里希愣愣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看她脸上残余的戒备,嘴唇不停蠕动着,像是想要向她解释些什么,最终,他只是歉疚地向她摇头。
“对不起,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拿着那个水晶球,怎么喊都没有反应,我实在着急了,才没有经过你同意动手摇晃你,”那种难言的失望感让海因里希低头叹息,“皮耶罗一直都没有松手,我怕他再这样下去,哪怕你是自然之心,也撑不住那些火焰……”
露比后知后觉地看向脚踝,却发现被痛苦包围的皮耶罗像是把她的脚腕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用燃烧着火焰的手攥紧了她。
火焰烧得她脚腕附近一圈红痕,却又因为自然之心远超常人的自我治愈能力而不断受伤走愈合,竟勉强维持住某种脆弱的平衡状态,她体内的权能也在同化为火焰的养料,烧得那条锁链愈发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在当场。
露比顺手往肩上一摸,说不出的慌乱感即刻将她包围——安塞西亚已经不在他的专属位置了,还在场的就只有他们三个,而她现在的样子也完全无法移动,水晶球也像是被海因里希重新填补了封印似的,无法继续对那些黑水造成影响。
“安塞西亚?”她下意识四处打量寻找着,突来的慌乱感让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手下的动作却不停歇地将自己的力量投入火焰,帮助皮耶罗挣脱那条不知已经困住他多久,让他吃尽苦头的东西。
“他刚刚醒了,醒了之后就立刻说想要回地狱一趟,”海因里希低声向她解释,“他才刚走过没多久,只是说想要找办法救你,他的那些猫也没办法出现在这里,猫咪们碰到那些黑水就会很快被同化……”
“我知道了。”露比苦笑着回答,只觉得这就像是某种她早有预料的结果一般——主恶魔抛弃人类回到地狱,而她和安塞西亚之间甚至连一个更加明确的保证都不曾留下过,有的只是一个她直到现在都未曾理解过其作用的所谓的契约。
“他选择在这时候离开也是……”太正常的事情了,安塞西亚其实并不是非常在意自己名声的原初生命,更在意还他清白这回事的,一直都只有她而已。
想到这里,那种让她快要窒息的憋闷感就愈发难以忍受了,露比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眼眶也开始酸涩起来,说不出的脆弱想哭。
“我究竟是怎么了……”种种突发的情绪压抑之下,她喃喃地握紧魔法杖,向面前的一片虚空伸出手去,像是想要借由这样的动作寻找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