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看到金鹿宫的主人。

伊西斯帝国的皇帝陛下正值壮年，器宇轩昂，身侧两位皇子也正年少，他们站在一起，高台之上三双属于皇室的金色眼眸透着暗光。

年长的皇太子按标准的皇室继承人培养长大，是无数人理想中的完美alpha，至于皇帝另一侧的爱拉·腓特烈，遗传了先皇后玫瑰色的发色，瑰丽而贵气的容颜，未成年的omega是帝国的玫瑰，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匹配对象。

但他真的会进入匹配系统吗？谢菲表示怀疑。

至少从前学院中各种赛事，伊芙兰蔷薇学院的老师张罗着要和第一星系的皇家淑女学院battle，与那些为了美誉频频找人代笔的贵族omega不同，谢菲从未在比赛中见过这位皇子的名号，是因为他无需这些虚名，还是他根本不会进入匹配系统呢？

虽说理论上所有的omega都必须进入匹配系统，但这条规定本就出自帝国皇室，他想，自然而然约束不住帝国的皇子。

谢菲不再思考下去，台上皇太子代表帝王作着讲演，不用听都知道是老一套的论调，最后毫不意外以祝福语结尾，

“愿帝国的荣光与你我同在！”

台下的军士们也行礼向帝国献上自己的忠诚，谢菲与伊卡洛斯并排而立，随着众人致敬，面上一副心潮澎湃的样子，仿佛被这天大的殊荣和热烈的气氛所打动，私下里漫不经心地谈起晚上的宴会。

“今晚皇宫宴会有我的任务吗？”

“没有，把我带进去就是最大的任务了。”

“伊芙，我就这么没用吗？真的没有我能做的吗？[哭唧唧]”

“怎么，omega和beta的战场你也想掺一脚，伊卡洛斯上将？”少年眼里终于漾开真情实感的笑意。既然这样……”他似是在思索，“我要你帮我弄到全帝国最完美的炫彩石。”

“炫彩石？”

“就是宝石级的卡洛尔，我只要一周后苏伊士拍卖行压轴的那一颗。”

“这对帝国的上将大人来说应该不难。”谢菲坏心思地眯起眼睛，仿佛真如一个被宠坏的骄矜的omega。

“你亲爱的omega要一件新婚礼物不过分吧？”

恒星逐渐没入地平线，然而首都庆祝活动怎么会到此为止。

仪式结束后他们辗转去了金鹿宫的宴会场，香榭厅的布局宽广而敞亮，凝聚十四星系财力的行宫富丽堂皇，北麓山巅灯火如昼。迎面看到这几日结交的贵族omega们，谢菲很快换上一副社交专用的笑容，转身与伊卡洛斯分别，前去执行属于他的作战计划。

谢菲走远了，他的alpha独自站在那里，看起来略有些落寞。

伊卡洛斯从香槟塔上抽走了一支，没喝，只是拿在手上。香榭厅里珍馐累叠，但他和谢菲一样，早在幼年就已失去了享受这种奢华的能力。

闭上眼，吊灯璀璨的宝石似乎蒙着灰，让人犹豫着不敢触碰，不能聆听，金色的酒液里沉着风和麦浪的血泪，混着珍贵的佳果，沉积在咽喉中难以下咽。

在核心星纸醉金迷的幻梦中，他们命中注定无法与其共沉沦。

虽然谢菲已经分走了绝大部分的社交压力，但依然有人想要结识这位声名鹊起的战场新锐，终于伊卡洛斯在接二连三的拜访中不胜其扰，起身寻了一个宴会角落的清静地。

这位帝国的年轻上将嘴角因为抿紧显得更为严肃，透露出一种生人勿近的不悦，但如果谢菲在这，就会发现这只白鸟看不见的羽翼委屈地耷拉下来。

刚刚旁人与他搭话他一概没听，洛还沉浸在刚才的沮丧中。

这种沮丧自重逢起就已经萌芽，直到今日独处终于隐隐爆发。

过去的十年终究造就了无法挽回的陌生。伊卡洛斯本以为重逢已是毕生所愿，但人终究是贪心的，重逢之后他又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如曾经。

虽然当年分化为alpha是人为干预下的结果，是伊卡洛斯为了重逢作出的冒险，让他重来一次他依然会作出同样的选择，但如果按照自然的规律成为beta……伊卡洛斯注视着杯中琥珀色的倒影，心中惶然，或许他们之间就不会有现在这种隐隐的疏离。

毕竟月岛之人对于强势者的憎恨与警惕似乎是无可治愈的创伤，这样充满兽性的他与当年那些畜生又有何区别，连他自己有时也会厌恶血管中流动的狂躁，那充斥着野蛮和侵略意味的alpha信息素让人恶心。

是的，他憎恨自己的性别。

“伊卡洛斯上将，幸会。”思索间银灰色眼眸的绅士执起酒杯靠近了鹰的地盘。

“幸会，阿尔伯特上将。”

alpha一向不喜欢同类侵入自己的领地，伊卡洛斯敛去神色，本能地感到躁郁。

他们此前并无深交，唯一的一次招徕因为洛南寻的风波而告终，那段时间人人对碧蓝出身的士官避之不及，阿尔伯特自然也放下了对伊卡洛斯的兴趣，谁知他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军部走到如今这样不可撼动的地位。

礼貌的寒暄之下，阿尔伯特遗憾地想，早知如此，应该趁早将其除掉的。

虽然对方面上彬彬有礼，但那种蛇类的窥探感让人不适，伊卡洛斯微微皱眉，判断着对方的来意，心中躁郁在对方提到“尊夫人”的时候达到顶峰，再联想到谢菲此前提到的花园“偶遇”……这是挑衅。

没有一个alpha可以忍受这样的挑衅。

他冷冷地望向对方的眼睛，上位者的威压一瞬倾覆，无声的交锋中冷冽的雪松与烈日信阳猛然对冲。如果有人置身于那片空气中，一定会被两大alpha的信息素挤压到窒息。

片刻之后，他们收回气息，阿尔伯特端着酒杯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举杯向他示意，露出一个绅士般的笑容，一切归于沉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一次试探。

伊卡洛斯已经冷静下来，他和阿尔伯特都不是冲动的人，此刻青年强压下心中膨胀的占有欲和破坏欲，压抑住心中那一片暴虐，就在那一刻他好像突然与体内alpha的本能达成了诡异的和解。

仿佛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omega不是所有物，伊芙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人。而他分化成为alpha的意义正在于守护，以绝对的力量树成那道坚实防线——不让任何人占有或是伤害伊芙，包括他自己。

这是他们自幼时就立下的誓言。

但是现在，青年人的眼睫微颤，起身寻找好友的身影，像一只委委屈屈的小鸟。

刚才与阿尔伯特对峙花了好多好多的能量，伊卡洛斯飞不动了，需要伊芙的抱抱才能起来。

此刻宴会厅的另一边。

omega们的体力有限，社交性宴会早早散了，送完最后一位夫人走进休息室，谢菲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不急着与伊卡洛斯会和，转身推开露台的门，打算在夜风中冷却发热的大脑，顺便整合一下今晚获得的情报。

门开的那一刹那，门内外的两人几乎同时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在，谢菲警惕地看着对方，攥紧的手没离开门框。

对面是一个醉酒的，强大的，高等级的alpha，

意识不清，来历不明，一切危险的代名词。

只要alpha扑上来，咬住猎物的脖颈，柔弱的omega将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不管omega是谁的夫人，alpha又是谁的丈夫。

这种事情在宴会上并不少见，谢菲想。他应该立刻关门就走，呼救，或者不惜暴露一点武力值反制住对方……只是在alpha抬头的一刹，他忽的被那双黑色的眼睛死死定住。

谢菲认得这双眼睛，在帝国首都星，只有言家人还保有如此纯正的黑瞳。而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颓废酒鬼，他曾见过他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那是言樾。他曾经的队友。

“先生，您还好吗？”冰凉的夜风吹不凉发热的头脑，再回神，谢菲已经走到那人身旁，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omega，天真、善心、不知危险，不管不顾地向陌生人释放善意。

所幸言樾似乎没醉，只是对接近自己的人是omega这件事没有清晰的认知，他只当来了位战友，往右挪了挪，给谢菲留出一片观星空的位置，有一瞬间谢菲甚至有种错觉，他似乎很高兴有人在这个时候听他的倾诉。

露台上一时无言，北麓山会例时进行清扫，此刻皇家园林没有昆虫的杂响，他们一起沉默地看着那轮“月亮”。

就在谢菲以为这份沉默将一直持续下去时，言樾开口了。

“我想起……一个朋友，”青年颓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垂过栏杆，剩了一半的酒瓶危险地晃荡，茫然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怀念，“他……”

“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alpha，全天下最强大的战士……是我年少时最仰慕的队长……”

“但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alpha喃喃道。

omega是最擅长倾听的物种，谢菲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