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就算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母亲依然相信着他,直到她死前,还天真地认为狮童是有什么苦衷……”
他早已停止了发笑,但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却仍在难以自抑地颤动。
“所以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母亲就不会度过如此悲惨的一生,我也不用被生下来,遭尽他人的白眼和辱骂……我做梦都想杀了他,然后在他死前亲口告诉他,我就是那个到死都不曾被他承认的乡下女人的儿子……”
他极力想维持平淡的叙述,然而刻骨浓烈的情绪还是从吐字和用词间泄漏出来,汇聚成厚重的泥淖,拽着她往下掉。
“学长……”这亦是祈初次直面明智深藏内里不加掩饰的感情。她想自己确是愚笨,好容易等到他愿意袒露心扉,但除了握着他的手轻轻呼唤他的名字,自己竟再也想不到其他去宽慰他那无法疏解的恨意的方式。
而明智似是已不在乎这些了,他麻木不仁地继续说道,“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被选中了。人格面具,认知的异世界……你一定想不到这对一个弱小无力的中学生而言是个多好的机会,我终于能接近他了……接下来就是慢慢取得他的信任,再找个机会将他彻底了结……”
“他不会相信你的。”祈痛苦地自语,一时仿佛有把火焰在她的胸膛里灼烧着,烫得她心口生疼,“一个残忍的、能将未成年当作杀人工具的人,他有可能去相信什么人吗……”
“是啊。你说得对。我早该发现了。”明智低柔的声线里泛出浅淡的嘲解,“你们告诉我这身‘怪盗’一样的服装是殿堂的主人对外来者产生戒备的象征,可从我来到这艘油轮的第一天起就是这副打扮,可见狮童他,”他用寡淡的语气道出这个令人绝望的答案,“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
他说完了。偌大的厅堂重新归于寂静,唯剩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变得愈发清晰。
“但是,学长,”祈忽然说,“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她沉静的话音轻松便盖过了可怖的、如同催命符一般的流水声。
“我不是学长的母亲;我愿意相信学长,是因为我知道学长也不会成为狮童。”
“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她固执地向他伸出手,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像狮童这种人的殿堂,根本不值得我们为它陪葬。”
这一回,被她扣住的手在片刻的犹疑后,终于反过来紧握住了她的手指。
祈顿时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下一秒,明智突然反客为主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扯。祈毫无心理准备,结果一头撞上对面的胸口。
对方对她的慌乱表达了一丝愉悦又满意的轻笑,随即他的双臂也缠上来,仿佛是用上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紧密地将她箍进怀里。
“学、学长……?”祈局促地低呼。她被半强迫着倚在明智的肩头,只能用双手胡乱地在他身后乱摸,以求能为失去平衡的身体寻到一个合适的支撑点。但,也不知是碰到了哪里,她的掌心触及了一手粘腻的湿滑。
心跳蓦地变快了,裹挟着不安在胸腔里肆意乱撞。祈试着将手举到眼前,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抵不住那股锈腥气迎面扑来。
“学、学长?!”这可怕的暗示令祈慌得口不成言。来袭的恐惧比她想象中更为汹涌,转瞬就将她的声线染上了脆弱的哭腔。
但明智则不以为意地,甚像是安抚般轻拍着她的脊背。
“也许最愚蠢的人是我才对。”
为什么她之前不曾察觉明智的声音已是如此虚弱,仿佛是碎散的粉尘,轻轻一吹便会消失了痕迹。
忽然,祈用视野的余光捕捉到这一片浓重的漆黑中突兀地出现了团微弱的亮。她想扭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脑袋却被察觉到她意图的明智用空余的手按回他的肩上。
“在听到小祈你这么说之后,我居然也会产生‘还能重新来过’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他靠在祈的耳畔,话声似羽毛般轻若无物,“呵,真是太蠢了。”
“当、当然可以重新来过……!”祈急迫地说道,“如果是学长的话,一定可以……”
可是,逐渐浸染她手掌的温热仿如死神愈发迫近的脚步。话说到最后,她发觉自己已是在含着呜咽不住哀求。
“不要啊……求求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哥哥……”
没有回应,拂在颈侧的吐息亦消失无迹,原先拥着她的手此时彻底松了劲道,像是凋零的花瓣一样,无声地垂落到那个永远没有机会再被打开的礼品盒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