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过很多次轮渡夕阳,可令夏到江城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去看一看。
也不是没有时间,也不是离那太远,但可能就是因为二十小时都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着,所以觉得并不稀奇,就算稀奇也不必专门抽出时间去一趟。
于是这么一天又一天,这些年她去过的景点还没有人家来旅游三天去得多。
盛祈虽然不像她一样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但他也不算是个游客,所以在听完令夏的提议后,他一副没什么兴致的模样。
但终归他还是没有拒绝。
令夏回屋换了身衣服,蓝色短T下搭一条白色休闲裤,为了拍照她还带了个相机,再加一个装钥匙和手机的随身草编包,这就是她全部的穿搭造型了。
她在电梯口等盛祈时,无聊翻了起相机里的照片,上一次用它来拍照竟然都是三个月前了。
里头很多都是她拍的肖容,她仔细想了想,一时也有些记不清这些照片有没有发给过肖容了。
都拍得挺好的,晚上回来得拷出来,到时候再问问肖容。
身后的门“咔哒”响了一声,令夏回头时正好盛祈从门后走出来。
令夏挑了挑眉。
真巧。他俩今天的穿搭。
他穿了件白色简约T,外面还搭了蓝条纹衬衣,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牛仔裤。
少年感直接拉满——
如果不戴他那副冷酷逼人的黑墨镜的话。
“你不带钥匙?”
他空着手出来,门刚刚也被他直接反手带上了。
“我昨天换了电子锁。”
令夏:“……”
果真财大气粗。
“你手机也不拿?”
盛祈戴着他的黑墨镜,准确无误地按下了电梯下行键。
“烦。”
令夏本来还准备开口的嘴巴,顿时又合上了。
是她多嘴了。
“不想接电话,也不想看消息。”
哦原来不是说她烦。
是说手机烦,呐。
原谅他了。
“那一会我请你坐轮渡。”
令夏拍着自己小背包的模样,十分的豪爽。
“轮渡多少钱?”
令夏也没坐过,但大概“……五六块?”
盛祈转头,“听你这口气,我以为起码五六千。”
令夏:“……”
怎么,五六块不是钱吗,看不起一会他别坐,飞过去。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下晒得发热,但阴凉的树荫下微风阵阵,带着长江边特有的水雾湿气,到后面已经分不太清,黏糊在脸上的到底是水汽还是汗滴。
“你不热吗?”
令夏拿手当扇子在脸旁挥着,可扇出来的风还没自己吹出的一口气大,还越扇越热了。
“心静自然凉。”
盛祁双手插兜,也不知道是不是两手空空的原因,他看起来别提多潇洒了。
令夏把身上的相机递给他,“帮我拿一下。”
盛祈没伸手接。
她只能又接了一句,“我系下鞋带。”
盛祈这才把相机接了过来。
等她系好鞋带,盛祈刚要把东西还给她,她指着前面的便利店,问他:“喝什么,矿泉水行不行?”
这么来回一折腾,最后相机就成功挂到了盛祈的脖子上。
他也没再提要还给她的话。
国庆假期过半,景点街头游客少了许多,但轮渡前排队等候的人还是不少。
起先令夏站在前面,毕竟一会进去时还得她刷卡付钱,但站着站着实在太热了,她扭头一看,身后那么一个大高个顶着,她干嘛还要亲自晒太阳啊。
“你往前站一点。”
听她这么说,盛祈也没多问,顺着她扯衣袖的力道,往前迈了一步就站在了她前面。
令夏找好角度,缩在他身后的那片人工阴影下,独享这闹哄哄环境下片刻的舒适和惬意。
“我决定了,以后我找男人也要找个高的!”
“你这莫名其妙的,是又受到什么刺激了?”
“喏你看,前面穿蓝色情侣装的那一对——”
令夏低头刷着手机,太过沉迷连前面队伍开始慢慢往前挪了也不知道,她感觉到脖颈处一阵灼热时,前面突然伸出一只胳膊,近乎于拎起她一般,将她往前带了两步。
“有点不太礼貌了,盛总。”
令夏板着脸,很不高兴地瞪他。
也不知道她那句话取悦到了他,盛祈扬起难得一见的唇角,眼里的笑意像雨后小坑里的积水,多得恨不得快溢出来。
“一时手快,抱歉。”
令夏在他脸上看不到一点诚心道歉的态度。
“你这个子,还挺占便宜。”盛祁突然发出了一句感慨。
什么意思?
“你刚刚,不是站我身后挡太阳?”
令夏装傻,“哪有?我是在回信息。”
盛祁长“哦”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罢了。”
令夏:“?”
“就当是轮渡钱了。”
令夏:“……”
他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这些年,你应该赚了不少钱吧?”
盛祁没领会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怎么说?”
“您就是天生的生意人、资本家啊!”
这帐算得太清楚明白了。
不占别人一分便宜,也不给别人占一毫。
不过,一块三毛钱,换两分钟的阴凉。
这笔买卖,好像她也不算太亏。
汽笛声中,满载着摩托车和人的船身慢慢地离开岸边,西边鎏金般一样的夕阳落进粼粼江面里、躲进江对面耀眼的玻璃墙体,入目所及,是一大片一大片晃人眼的金色光芒,像锦缎像橘子,也像一口咬不尽的蟹黄小笼包。
“我看你是真饿了。”
盛祁拿着相机,哐哐一顿按,令夏甚至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对上焦。
“你要拍照吗,给你拍?”
令夏想到之前看他朋友圈里的照片,不是朦胧得连妈都不认识,就是抽象得连主体是什么都不清楚。
她不是很相信他的拍照技术。
“你站这边来,这边景色好。”
看他难得有兴致,令夏也不好扫他的兴。
“那就随便拍两张。”
她说的“随便”,但显然盛祁并不这么看待。
有那么一瞬间,令夏都以为他的取景框对着的是一件艺术品,不然她实在想不明白就那么一个角度,他是怎么能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反反复复地来来回回的。
“还没好?”
令夏感觉自己的剪刀手举酸了,脸也笑僵了。
可是,盛祁还没“创作”结束。
“等会,你脸再往左边侧一点,眼睛看前面,下巴抬高一点,欸对,就这样四十五度。”
“完美!”
令夏一听到最后两个字,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看看。”
令夏接过他递来的相机,一看,直接两眼一抹黑。
“这就是你说的‘完美’?!”
相机显示屏上,连人带后面的夕阳江景,全都黑成了一团。
令夏用手指放大了N倍,最后才终于在黑不溜秋的逆光中看清了自己眯着的双眼,弯曲的剪刀手,还有一脸尴尬的笑容。
令夏被无语到忍不住笑了。
“你挺厉害。”
拍了那么久,竟然能成功避开那么多瞬间的自然表情和动作,直接捕捉到她最丑最面如死灰的瞬间。
牛,太牛了。
简直是天生的艺术家。
“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的啊。”
令夏已经不想理他了。
轮船行至江中央,二楼甲板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暂时没拍照的他俩被人客气的询问是否能稍微让一让,令夏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将这块绝佳的取景点让了出去。
她坐在椅子上,慢慢往前翻看着,他刚才不止拍了一张,但毫无例外地,每一张都有每一张的难看之处。
能把一个好生生的人,拍出五花八门的奇形怪状,他也是有点摄影才华在身上的。
“别叹气了。你伤害的不是我,是一位对艺术有着浓厚创作兴趣的爱好者。”
“能就此打击艺术爱好者莫名空涨的自信,让他能沉下心来好好学习、进步,也算是我的功德一件了。”
等后面人少了一些,令夏指挥盛祁站过去,举起相机,咔咔连拍了四五张,然后把相机递给他。
“看看,这才是摄影爱好者该有的基本水平。”
令夏就拍了几张,每一张几乎都是堪比摄影师的取景和构图。
说不清是此时的夕阳光正柔和,还是他宛如被女娲优待过的面部轮廓线条,总之,一切都是刚刚好。
再一想到刚才他给自己拍的——
令夏就更生气了。
“姐姐,我刚才在那边拍照,无意间拍到了你和你的男朋友,你看看照片你喜欢吗,如果喜欢的话我就发给你,你放心我手机的我也会删掉,希望你不要介意。”
令夏被突然叫住,听了一段信息量非常大的话,她本来想要解释“你和你男朋友”这句,但听完之后好像说“不介意”是更为重要的回答。
“不介意的,谢谢你,照片拍得很好看。”
尤其是她。
橘金色夕阳的她,连被风吹起的发丝都仿佛在发着光,她低头看相机,眉头微微蹙起,一旁的盛祁低着头,眼睛像是在看她的发顶,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她手里的相机。
他精心创作半天的照片,还不如人家路过的随手一拍。
虽然不是她的个人照,但好歹今天也算是出了片。
令夏满足了。
“照片发我一份。”
令夏忍不住拿着手机又欣赏了一番,听到他这么说,令夏假装没懂他的意思,“刚才你那一组黑不溜秋的创作?”
盛祁被她噎了一道,但又不好承认自己是真的嫌弃,只能硬着头皮道:“都要。那一组和刚才那一张。”
令夏笑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轮渡快要到岸,夕阳也在慢慢往下落。
令夏趴在栏杆边,静静感受这暮夏带着热气的晚风,眼看着天边的鎏金变成橘黄再变成粉紫、浅粉……
最后消失在天际。
“蟹黄小笼包没了。”
令夏那被黑夜裹挟而来的情绪,瞬间被赶跑。
她噗嗤一笑。
和她同样姿势看着长江的盛祁看过来,正好和她扭头的视线撞在一起。
“我看你也饿了。”